禁止遠比放手來的容易:把孩子從家庭中「解放」出來
新竹國二女慘遭殺害、小六男生被熟人奪命的新聞,喚醒了每個父母堆疊心靈深處的恐懼;網路上不意外地「溫習」以往的社會事件:公園拐童、百貨公司孩童割喉案、強抱擄童上車……。當父母們好不容易從震驚中稍稍喘息,臉書上的熱門文章開始分享「必傳的救命招」或是「一定要讓孩子知道的五件事」。而不論是哪招幾件事,萬宗歸流的訊息就是現在跟以前環境不一樣了,千萬別輕易相信別人、絕對不能讓孩子自己獨自一人。
成為驚弓之鳥的並非只有我們。
這個月初在美國馬里蘭州的一對父母,只因為讓六歲和十歲的孩子在家附近的公園裡單獨玩耍,而被警方以「疏忽照顧兒童」控罪,儘管他們認為這是培養孩子獨立的教養方式。2013年另一位在紐約媽媽,讓九歲兒子單獨搭乘地鐵回家被媒體曝光,被封為「全美最糟糕的母親」,這頭銜讓她上遍各大電視台脫口秀,與「育兒專家」對談,但同時她也決定成立「自由空間部落格」,致力於解除各種讓孩子喪失獨立能力的疑慮與規範,在美國引起廣大迴響。
世界上越來越多的父母因為恐懼,選擇建造更堅固的堡壘,下達更多的「不可以」命令力求降低風險,因此這年頭連「走路上學」這件事都必須加以推廣,更別提叫學齡孩子幫忙跑腿買東西了;孩子們獲得自由行動的年紀越來越晚,越都市化的地區越是如此。儘管我們意識到掌控孩子生活並非良策,但對這些社會亂象又莫可奈何;「禁止」永遠是最快速簡單的管理方式,誰也不想承受億萬分之一失去孩子的風險。
恐懼也延伸至自然山林裡。下一代的孩子已被喻為「山林缺失症」,孩子對大自然的喜愛與熱情,要不被家長拿出山難失蹤新聞恐嚇,要不就轉為參加各類冬夏令營的「自然活動」——在冷氣教室裡或是動物園裡觸摸毫無野性的動物。
然而仔細一想:每人都有智慧手機、擁有高密度的街角監視器的現代社會,再加上各類打卡系統、app追蹤通知、家長與補習班的接送管控應該是再安全不過的防護網,顯然我們拼命執行的保護措施無法阻止任何悲劇發生。
根本的原因,恐怕是我們對這個社會的信任徹底斷線,把家庭抽離社會脈絡,單憑一己之力的將家庭孤立起來,與外界越少接觸越好,隨著父母們相互加乘的想像力放大風險,便自動無限期延長自身責任,只管自己的事就足以精疲力盡。
說穿了我們也不信任孩子擁有能力,甚至潛意識裡認為這些擔心恐懼,注意各類小事細節才是盡責家長的表現。因為如同「自由空間部落格」的作者所言,最大的風險其實就是:在不會遇到任何危險的環境中養大孩子。
這不意味著讓孩子獨立得要背負更重的擔憂與焦慮,也並非毫無頭緒的自由放任,「信任他人」需要重建社會關係、而「信任孩子」則伴隨更多能力的培養。
重新檢視「每一件」社會事件,裏頭總有許多環節有機會改變最後結果,那些令人惋惜的「要是有人如何……」往往就是扭轉命運的關鍵點。我們能做的就是將恐懼化為積極的動力,重新找回個人、家庭與社會的連結,當孩子處身於大環境時,除了自身的反應能力之外,人人都可能是「貴人」。
舉國小生為例,從家裡到學校能否獨自走路(或搭車)上學?孩子目前還缺少哪些能力?環境有沒有改善空間?(交通號誌是否完善、騎樓馬路有哪些安全死角……),沿途哪些是「愛心求助」店家?甚至是有多少人認識孩子與自己?(學校警衛、便利商店店員、其他學生家長……)當我們嘗試著將孩子放入社會脈絡裡,自然就能發現各類問題,帶著孩子一起發現並積極改善問題,不僅培養整合性的應變能力,無疑地也為孩子打造隱性的社會安全網。
我們不會因為孩子跌倒而阻止他學走路,其他事情應皆然如此。
當然,我不否認事情總有超乎孩子當時能力的可能,但如果你偶爾還是會買樂透,那就要相信孩子也有他的運氣,因為就算你不相信,也無法阻擋任何可能失去孩子的機會:天然災害、車禍或是其他想像不到尚未發生的各種劇本。只有讓孩子越來越熟稔社會脈絡與資源,加上與環境互動的經驗累積,才是孩子趨吉避凶、逢凶化吉的唯一可能。
民國81年健康幼稚園遊覽車火燒車意外事件,林靖娟老師捨命救孩童,受難者家屬成立靖娟基金會,致力於兒童安全研究與活動,並積極推動各項法案;去年二月,二十二歲青年張博崴至南投登山失蹤,各界救援五十多天後確認死亡,博崴父母因此成立「面海面山平台」,致力於改善山難救災的環節,希望更多孩子接近自然時,有完整確實的求救系統與救災體制作為後援。
我們實在無須等到憾事發生,才理解自身與社會無法切割;若我們無法停止擔心,那就將擔心轉化為動力,從學校社區做為起點,協助孩子階段式、漸進式地融入社會環境裡。這時候做父母的應該比誰都還要勇敢;而那種勇敢應該是:放手讓孩子探索生命、隨時做好失去孩子的準備,但時時刻刻無不想著與命運爭奪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