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比小眼睛」是種族歧視?
美國職棒大聯盟世界大賽方酣,在第二戰中,太空人隊古巴籍一壘手古瑞爾(Yuli Gurriel),面對道奇隊日本籍投手達比修有擊出全壘打後,在休息室做出帶有種族歧視意味的「瞇眼」(slant eye)手勢,事後遭到大聯盟主席曼佛瑞(Rob Manfred)明年球季禁賽五場的處分(剩餘的世界大賽依舊得以正常出賽)。大聯盟此處分一出,引發「世界大賽優先於種族歧視」的批評,由於他被延遲禁賽,也使得他在第五戰的全壘打讓戰局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回顧運動場上,以瞇眼手勢作為對於亞洲人的歧視屢見不鮮。今年七月,塞爾維亞女排隊在世錦賽出戰日本隊之前,全隊也做出相同的動作;2008年北京奧運前,西班牙男籃隊、阿根廷女足隊也先後擺出爭議性的「瞇眼」動作拍照。
或許有些人有這樣的疑問:「我們東亞許多人的確就是單眼皮,我並沒有因此覺得被冒犯啊?甚至鳳眼不正是東方傳統上,將女性視為美的表徵嗎?」回答這問題前,我們不妨先看看下面這些例子。
生理特質的歧視符碼
Nigger,「黑鬼」這字來自拉丁語的niger,在許多西方語言中,niger所衍生的negro就是「黑」的意思,但在美國社會中,這看似中性的字卻是與奴隸制度下的歧視密切相連,就像chinaman一字一樣,看似不過就是中國人的意思,但其實與19世紀在美國修築鐵路的中國移工有著高度連結的輕蔑用語。
除了語言之外,生理特徵更是用作歧視他人的簡易符碼。將黑人與猩猩或是猴子相連結,那是再冒犯不過的公然歧視。有數不清的黑人球員在歐洲踢球時,都曾遭受到球迷施以香蕉對待,因為他們的外貌與演化過程中優劣的聯想,使得黑人與猩猩的連結成為最惡意的種族歧視表現。但是,當威爾斯籍的白人皇馬球星貝爾(Gareth Bale)因其一對招風大耳被稱為猴子時,卻未見相同程度的歧視反應,甚至許多亞洲球迷以此作為對貝爾「齊天大聖」般的身手的恭維。
相對於這些顯而易見帶有貶抑意味的種族歧視用語或是象徵符號,如果我們以種族刻板印象來「讚揚」他們的「長處」呢?今年甫加盟英超豪門曼聯隊的比利時籍黑人前鋒盧卡庫(Romelu Lukaku),因為在球場上英勇的表現,主場曼聯球迷以一首改編自石玫瑰樂團(Stone Roses)的歌曲向他「致敬」:
Romelu Lukaku 羅美路 盧卡庫
He’s our scoring genius 他是我們的進球天才
He’s got a 24-inch penis 他有著24吋長屌
Scoring all the goals 一直進球
Bellend to his toes 龜頭一路垂到了腳趾
男人們無不希望自己的性器官是一柱擎天的,黑人的性能力也一直是雄性文化中的迷思,這麼說來,這首歌曲想必是正面又積極的意涵吧?但英國的反種族主義團體也向曼聯傳達抗議,希望禁止這首歌在看台傳唱。
權利不對等下的歧視觀
因此,從黃種人的單眼皮瞇眼、黑人的膚色與大鵰、到語言的使用,歧視與否,背後其實是權力的作用,也必須被放置在更廣泛的脈絡中來檢視,看似單純以外表作為嘲弄對象,事實上都源於更深層的文化與社會意涵。尤其以他人外貌等無法改變的特徵作為先入為主(即便是你認為的恭維)、甚至攻擊的依據,都是一種對他人的歧視,或至少是對他人處境不夠敏感的舉措。
白人以其在世界上政治經濟與文化上的優越地位,對於其他種族歧視的案例屢見不鮮,但近來除了古瑞爾之外,前NBA球星馬丁(Kenyon Martin)對於林書豪的髮型一事的評論,不禁讓人想著,同樣都是美國社會非主流的族群,黑人何苦對於亞裔依舊有此歧視。
1992年,洛杉磯因為白人警察毆打手無寸鐵的黑人金恩(Rodney King),獲判無罪之後引發的暴動中,看似與黑白兩族無涉的韓國城卻成為劫掠與暴動的重災區。加上上述運動場外這兩件案例,以馬丁與古瑞爾作為黑人的身分,應該更能理解遭受歧視的同理心才是,卻反倒成為歧視亞裔的施為者,這是十分令人覺得沮喪的;尤其古瑞爾本人還曾經在2014年時效力過日本職棒DeNA 海灣之星隊,再再凸顯種族偏見消彌的不易。
儘管如此,但可喜的是,此事件中達比修與林書豪都展現出極高的修養與智慧,達比修強調以包容而非憤怒來回應,並且人非完美,我們都在學習;而林書豪更是以馬丁身上的中文刺青為例,強調學習、包容與尊重不同文化,與馬丁之格,高下立判。
翻轉歧視符碼
是的,單眼皮瞇眼是我們許多人生理特徵,「虎媽」、升學導向的填鴨、充滿濃厚味道的午餐便當、甚至是福祿壽喜的餐具,都是部分華裔家庭的寫照,既然是刻板印象,必然有部分是真實的,否則也不會如此牢固難破。
在大同世界裡,沒有人應該以其個別差異被單純化約,但在我們達到此一美麗境界之前,刻板印象又是我們對於異文化快速理解的方式,所以我們必須知道,既然又是「刻板」又是「印象」,當然不該被化約成所有人都適用的共同特質,請留些理解他人異質的空間與彈性。
瞇眼等生理特徵原本都該只是中性的,作為一種貶抑亞裔的符號,是西方社會的產物,我們無法、也不是要否認這些生理特質的存在,消極上,我們必須自我理解:「單眼皮瞇眼沒什麼啊!這就是我們!」但在積極戰略上,或許是要開始扭轉這些符號的意義,如同女性主義者開始透過各式各樣的文本,轉化原本是汙名的「婊子」(bitch)這個字的意涵,將其轉化為具有個性、自主的、不向父權社會妥協、獨立而有智慧的女性一般,瞇眼的貶抑美學觀也可以開始在當代權力關係中扭轉。
運動的對抗本質,使得它也成了當代社會中體現、進而衝撞各種種族偏見的場域,我們不必撇過頭去假裝無視,重點是運動提供了這樣對話的場域,讓我們在達成大同世界之前,檢視內心,學習與理解不同的他人與異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