趨勢還是曇花一現?談跨國資本與運動結盟
上週世界體壇最大的新聞莫過於英超萊斯特城泰國籍老闆維猜.斯里瓦塔那布拉帕(Vichai Srivaddhanaprabha)於球場搭乘直升機離去時墜機身亡的消息。這位擁有泰國皇權免稅店的大亨,自2010年8月買下萊斯特城隊之後,2014年把球隊帶進了英超,在2015-16賽季,萊斯特城更是從季前1賠5000的機率中,硬是奪下運動史上最不可思議的冠軍。
獻給維猜先生
從萊斯特城球迷、各國足球迷的反應,不難看出各界對於這位老闆的敬愛。意外後首場面對卡地夫城(Cardiff City,巧合的是,其老闆為馬來西亞籍不甚受歡迎的陳志遠)的賽事,為球隊攻進致勝球的格雷(Demarai Gray)脫下球衣,露出「獻給維猜先生」(For Khun Vichai )字樣的內衣,為此吞下黃牌亦在所不惜;丹麥籍的守門員舒邁可(Kasper Schmeichel)在事發一周以來的感性談話、賽前默哀時的悲傷神情,無不令人動容;大部分的隊職員更在賽後立刻飛到泰國參加葬禮。
在泰國,這幾年來萊斯特城儼然成為泰國隊的化身,在市區、機場隨處可見萊斯特城隊的商品專賣店。維猜買下萊斯特城隊時,其實並非是對他最友善之時。2000年之後,草根英格蘭球迷對於所支持的球隊屢屢「落入」他國人之手多有怨言,甚至成為激進右翼人士挾足球排外的動員藉口;尤其在維猜之前,上一位擁有英超球隊的泰國人,正是在2007年買下曼城,但才一年光景就因貪污醜聞纏身的泰國前總理塔克辛。
但維猜不僅僅為萊斯特帶來不可思議的冠軍,讓球隊脫離負債,讓萊斯特這座人口僅有30多萬的東密德蘭城市,得以透過足球與倫敦、曼徹斯特等城市相提並論,其所受到的愛戴,在這一個星期以來各界的追悼可見一斑。
是足球讓英國與泰國這兩個國家的人,在一場悲劇下團結與凝聚在一起,遠征卡地夫的萊斯特城客場球迷在看台舉起巨幅「願維猜先生安息」(R.I.P. Vichai)的泰國國旗結合萊斯特城隊徽的畫面,道盡了透過運動所能構築的「我們」這幅美好圖像。
全球富豪的玩具店
然而,在全球化資本流動遠勝以往的時代下,並非所有跨國婚姻都是如此美好的。今年英超20支隊伍中,有高達13支隊伍的老闆或主要股東並非英國人,歐洲各國足壇更是湧入大量中東、美國、俄羅斯、亞洲富商收購球隊,歐洲足壇儼然成為這些新富的玩具店。
不難想像,不是所有外國老闆都能在球迷心中有像維猜如此高的評價,美國的葛拉瑟家族(Glazers Family)自2005年成為曼聯的主要擁有者之後,一直是曼聯球迷心目中的頭號公敵;除了塔克辛之外,香港富商楊家誠在2007年收購伯明翰隊之後,也在2011年涉入洗錢醜聞;陳志遠在2010年買下卡地夫城之後,不到兩年時間硬是把具有悠久傳統的藍色主色與藍鳥隊徽換成了他心目中更具「國際市場吸引力」的紅色威爾斯火龍,如此無視傳統之舉,引發卡地夫城球迷眾怒,直到2015年方才改回原貌。中國蘇寧集團在2016年以2億7000萬歐元買下義甲名門國際米蘭近七成股份之後,仍難以重返昔日榮耀,一時#SuningOut聲浪在國米球迷中蔓延。
外國,尤其是俄羅斯、中東、中國等地資金移入,多少代表了歐洲本地經濟以及運動豪門的衰落,傳統上較低位階他者的崛起,更對歐洲在一連串整合與開放下產生排外的反作用力。然而,當球隊戰績隨著資金浥入而高漲時,多少能降低在地球迷的反對聲浪。
如曼城在塔克辛時代結束後,2008年賣給阿拉伯聯合大公國身價高達170億英鎊的曼蘇爾親王(Sheikh Mansour bin Zayed al-Nahyan)之後,當時雖然引發許多老球迷的抗議聲浪,甚至認為他們所支持的球隊已經變成比同城死敵曼聯還更銅臭的球隊,但隨著三座英超冠軍獎盃入袋,這些反對聲音倒也沉寂了下來。同樣來自中東卡達的投資集團,一躍將巴黎聖日耳曼(Paris Saint-Germain)拔升至世界級的豪門,近日與喬丹牌的聯名球衣,更讓PSG成為運動時尚跨界潮牌。
以歐洲足球的例子,來檢視台灣運動市場似乎有些不倫不類,畢竟兩者間的規模與文化實在天差地別,尤其外資進入台灣運動版圖,很難想像有誰要淌這渾水。但是在聖徒/夢想家加盟ABL之後,亞太區的跨國運動合作不再是那麼荒謬的想像,甚至開始成為新趨勢。
跨國資本能否激勵本地職業運動發展?
以這幾年來看,大魯閣集團一直努力著沖繩成軍計畫,另一方面,澳洲將以「名為加盟、實為練兵」的型態加盟中職二軍,甚至是被中職一直排拒在外的崇越,又再次發出了南方聯盟的願景,姑且不論其實質可行性如何,或許我們可以開始更進一步思考,台灣體壇是否準備好迎接區域化甚或全球化的跨國所有權的運動團隊?
至目前為止,中華職棒守著本國資金過半的底線,這與歐洲(除了德國之外)主要聯賽的跨國資金自由流動有所不同。澳洲組隊當然與此規定不符,但如果澳洲著眼二軍練兵,而非長久固著的在地經營,那麼中職為其解套應也非難事,但可惜的是看似合理且準備充分的大魯閣/沖繩團隊依舊不得其門而入。
沖繩因其歷史地理、甚至文化上被日本視為邊陲並不難理解,然而他們卻一直希望透過運動拉抬自身地位,獲得本土關愛的眼神,職業籃球的琉球黃金國王隊是支長年勁旅;職業足球琉球隊在歷經五年的J3沉潛後,今年在J3提前封王,明年賽季將首度升至J2;甚至在新成立的職業桌球T聯盟中,沖繩也是男子組四隊之一,還特別網羅台灣的莊智淵、江宏傑、陳建安等三位名將加盟。唯獨棒球,在日本職棒12支球隊的結構難以撼動的情況之下,僅能以春訓基地的身分成為季節性的存在,失望之餘,方將眼光投向中職。
跨國運動隊伍所有權或是跨國聯盟,都是運動全球化的未來趨勢,資金的流動尚且容易,但文化以及在地的情結反而是難以突破的障礙。以本人之前提出討論的東南亞超級聯賽(ASEAN Super League)已經胎死腹中的經驗來看,在地勢力的排拒仍是最大的阻礙,尤其在泰超經營有成的武里南聯隊(Buriram United)就是反對最力的成員之一,外國資金在初流入歐洲足壇之時,也幾乎都被歐洲球迷當成「毫無靈魂與對傳統無知的新富階級」,而須仰賴球隊戰績提升,方能扭轉此帶有深刻敵意的預設立場。
維猜之死,以及他銘刻的萊斯特城神話的文化遺產,讓球迷們得以重新檢視外來金主可以為地方足球帶來的貢獻,但我們也看到諸多負面的經驗與全球在地間的折衝,跨國資本的流動無須過度浪漫化,然其對於停滯不前的台灣運動場域卻可能是久違的激勵力量。「草創」29年的職業棒球如此,足球與籃球這兩個職業化中的項目,或許更需要外來的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