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外省人滾出去」不算是歧視言論？
社會上需要人們應對或處理的言論有很多，例如：
- 外省人滾回去！
- 女人就是不會開車。
- 同性戀都很淫亂。
- 我的大腿擺在你的大腿旁邊看起來就像懶覺一樣你真是健康寶寶！
只要你有基本的政治正確神經，應該不會認為這些說法毫無問題。一般來說，你應該會覺得它們被發表出來，本身就是一種道德錯誤（不過這些道德錯誤是否都值得我們動用公權力糾正，則是另一回事），也會覺得說話的人應該被譴責，甚至因此被輕視。
上面這些有道德上不好意涵的言論，受到這個社會如此重視，以致於有一個詞彙專門用來稱呼它們：「歧視言論」。
不過即便有這樣便利的名稱，公共溝通依然不見得順暢。有時候，大家對於什麼樣的言論算是歧視言論，意見不見得相同，所以即使是對於上述言論，也可能會出現這樣的辯護：
- 「女人開車比較不行，這就是事實不是嗎？」
- 「你覺得這個『淫亂』有歧視嫌疑，其實是因為你自己有歧視心態，認為這個詞有負面意涵，才會這樣想」
- 「只是在開玩笑，沒有什麼大不了吧！更何況他是說『健康寶寶』耶，又不是『肥豬』或『空間佔據器』」
在這種情況下，最斬釘截鐵沒有辯護餘地的歧視言論，似乎只剩下「外省人滾回去」、「同性戀都去死」這些有明確惡意的負面說法。
然而，我並不認為這些說法是典型的歧視言論，它們有充分惡意，卻少了歧視言論通常具備的某些難搞特性。以下讓我試著說明這件事。
被歧視很看天份的
下面這些說法算是歧視言論嗎？
- 女人都很懶惰
- 同志都不會開車
- 胖子都很淫亂
你可能覺得這些說法怪怪的，並同意它們都是「過份概括的負面描述」，但是若講到歧視言論嘛，好像又差一點。不過只要稍微調整順序，一組大部分人都可以認定的歧視言論就出爐了：
- 女人都不會開車
- 同志都很淫亂
- 胖子都很懶惰
為什麼第二組說法會被視為歧視言論，而第一組說法只是「怪怪的過份概括的負面描述」？更明確地問：為什麼指責同志不會開車不算歧視，但是指責女人不會開車就算？這似乎顯示被歧視得看天份，你必須具備特定先天條件，才有辦法被別人以特定方式歧視。什麼樣的先天條件呢？理論上我們可以有很多種解釋方式，不過我相信，最簡單的解釋方式之一，就是我在過去幾篇文章裡發展的歧視言論理論：
歧視言論的刻板印象分析：
「歧視言論的刻板印象分析」主張歧視言論是建立在既有的刻板印象上，這可以順理成章解釋上面那兩組言論的差異：
- 許多臺灣人認為女人比較不會開車，但很少人認為女人特別懶惰。因此，說女人不會開車，有強化既有刻板印象的效果，但說女人懶惰則沒有。
- 許多臺灣人認為同志特別淫亂，但很少人認為同志比較不會開車。因此，說同志淫亂，有強化既有刻板印象的效果，但說同志不會開車則沒有。
- 許多臺灣人認為胖子比較懶惰，但很少人認為胖子特別淫亂。因此，說胖子懶惰，有強化既有刻板印象的效果，但說胖子淫亂則沒有。
上述分析不但證明「惡意」和「負面」不足以構成歧視言論，也指出了歧視言論現象的癥結：歧視言論的出現，顯示社會上存在著會對特定族群帶來傷害的刻板印象。在這種意義上，歧視言論比那些惡意的負面言論更難搞：要察覺惡意和負面的言論相對容易，但要察覺刻板印象，則很困難。
歧視是隱形的，仇恨是張揚的
在這種意義下，「外省人滾出去」跟「同性戀都去死」反而不應該被歸類於歧視言論，因為它們並不是藉由強化某些不公平的刻板印象來破壞社會，而是直接表達對於特定族群的單純的惡意。我建議我們把這類「單純對特定族群表達惡意」的言論歸類為仇恨言論，而非歧視言論。
上述仇恨言論和歧視言論的區分並不是耍嘴皮子，而是顯示社會需要用不同方式「處理」它們。歧視和仇恨的重要差別在於，歧視是隱形的；仇恨是張揚的。我們容易意識到自己對別人的仇恨，但不容易意識到自己對別人的歧視。
當仇恨言論出現，表示社會需要處理某些人對於特定族群的惡意，而不是特定族群身上的刻板印象；當歧視言論出現，表示社會需要處理特定族群身上的刻板印象，而不是某些人對他們的惡意。仇恨言論不見得會強化刻板印象，歧視言論不見得伴隨惡意，認清楚這兩件事實，我們就更容易偵測那些沒有明顯惡意的歧視言論，也更容易處理那些「只是在開玩笑」、「你自己有歧視心態才覺得對方歧視」的辯詞。
當然，這並不是在說仇恨言論一定跟刻板印象無關，或者歧視言論一定沒有惡意，你完全可以想像有人這樣說：
- 淫亂的同性戀都去死算了。
- 榮民都是米蟲，應該滾出臺灣。
兩個願望一次滿足，既惡意又附送刻板印象的言論，表示社會上有兩種問題需要解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