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沒看過灌籃高手的世代來襲
最近我在大學課堂上講解一個運動倫理學的概念時,提到了:「就像灌籃高手裡面的赤木晴子和彩子那樣……」我話還沒講完,就發現學生們多是表情空洞,一臉狀況外的樣子,於是立刻追問:「呃,沒看過灌籃高手嗎?」
答案確實讓我有點震驚。九成以上的大二學生知道這動漫,但大多數人對於劇情和人物是沒有概念的,這就等於嚴格意義上的「沒看過」,我也就無法用該動漫來說明相關的運動倫理概念。
雖然沒看過灌籃高手也不會影響他們的人生發展,但二十歲這個世代所擁有的文化資本,似乎與我這個世代有不小的落差。我突想到,這或許與某個產業所碰到的困境有直接的關係。
集體記憶型態的轉變
灌籃高手出現在我高中時代,因為我還記得某天和一群痞子同學走去福利社時,有人提到:「最近有個新的籃球漫畫很虎爛,叫灌籃高手。」對於四十歲上下的世代來講,「追」灌籃高手主要是透過漫畫,這是因為當時大家都有定期買漫畫週刊的習慣。
而小我一個世代,目前三十歲上下的人,就主要是在電視上接觸灌籃高手的,因為該動畫在台灣首播時,這個世代正好在讀小學,是收看動畫卡通的合理年紀。但不論是透過什麼管道,三、四十歲的人(至少男生)都會對灌籃高手有一些瞭解,就算記不住完整的劇情,也會對劇中角色的特性和重要台詞有點印象。
那二十歲的人呢?我查閱了該動畫重播的時段,在他們小學時灌籃高手的確有再次重播,但當時一統天下的電視時代也已結束,會定時收看特定動畫卡通的人不斷減少。此外,多數人在小學就開始學電腦上網,尋找自己有興趣的ACG產品,就算會看動畫,選擇也非常多元,能成為整個世代「共同符號」的代表也就不容易出現,最受歡迎的作品,也就更不會是1996年終刊、比他們還老的灌籃高手了。
為了避免造成「貴古賤今」的偏見,我要強調這種現象不會是個道德或美學問題,也不見對二十歲的世代有啥負面影響。當然,各世代都對自己的文化資本有點執念。比我老的世代曾在意我們這票人不讀張愛玲等重要文學作家的作品,而我們這代卻可能是最後還會「橫掃」金庸、倪匡的一輩人。
對了,還有周星馳。隨著有線電影台不斷重播,許多三、四十歲的人也認為周星馳的各種文化符號是「居家必備良藥」,但顯然二十歲的世代也不太買帳了。他們不看電視。
也就是說,我們過去總認為每一代人都有其專屬的「集體記憶」,這種共同的文化資本讓每個世代對於不同文本會產生特殊情感,不但會運用這些文本的符號來理解世界,也藉此鞏固世代的認同感,建構某種「五年級」、「六年級」、「七年級」心中幽微的「價值內核」。
但在接下來的世代,能喚醒他們共感的很可能會從「內容」慢慢轉變為「技術形式」。多數人都接觸過的文本(內容)變少了,甚至連原本堅若磐石的國教課本內容,也隨課綱的彈性化而開始變得多元。相對對於「某部作品」,特定的生活或接觸資訊的方式(例如滑手機或上網)可能成為引發他們內在感動的主要開關。
後灌籃高手時代來臨
過去各世代也不是沒有這類對於技術形式的情懷,像是對於兒時的童玩、遊戲,或是被時代淘汰的工具(例如磁碟片。許多年輕人不知文書軟體儲存功能的符號為何是長那個樣子),但這種對於技術形式的懷念所佔的比例,可能比起對內容的偏好要來得低。
但之後的世代對於技術的共同偏好可能會大幅提升,這也可能改變某些產業的形式,像是是媒體。現下的新媒體或新創事業為了能夠獲得商業上的成功,常會選擇專攻三四十歲(消費力最強大,或說「含金量最高」)的區塊,大量賣弄中青年世代共同的符號或「老梗」,以爭取支持和愛護。
但面對將來新的世代,經營者、行銷者,或創作者可能無法摸索出一套能喚起普遍共鳴的符號。這類衝擊其實已經來到:目前感受最強烈的「受害者」,或許就是電視新聞業界,他們早已苦於大學生不看電視新聞。
我過往曾推斷是因為大學生「沒有電視而造成收視率偏低,但現在各台都已把新聞剪輯放上網,甚至做串流直播,而大學生這年齡層的觀眾依然沒怎想看,其主力客群仍是中老年人。
因為大學生沒空嗎?大概不是。或許是因為新世代正進入了空前的「分眾」情境,每種主題或領域都可能有人關心,但也都只有一小群人,甚至只有幾百人。他們可以成為堅實的粉絲群體,也願意消費,但顯然養不起傳統的龐大媒體組織了。他們養得活的是youtuber、直播實況主這種類似於自營商的小型「媒體店舖」。
談到這,不妨回到第一段的教室場景中。雖然多數學生不太清楚灌籃高手在演什麼,但還是有少數幾個人能夠「秒懂」其中的概念聯結。他們還是能夠掌握其內在價值,而且正如我們過去那樣的狂熱。他們的熱情並沒有減分,而是分散到更多元的領域去。
仔細想想,這的確不是件壞事,或許更是個機會。只不過,「全體同樂」的場景,在將來或許是越來越難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