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芷華/對名畫灑薯泥能拯救世界?錯把手段當目的抗議行動 | 獨立評論在天下 | 鳴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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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芷華/對名畫灑薯泥能拯救世界?錯把手段當目的抗議行動

氣候運動團體「Letzte Generation」成員日前向莫內作品《乾草堆》潑灑馬鈴薯泥進行抗議。 圖/法新社
氣候運動團體「Letzte Generation」成員日前向莫內作品《乾草堆》潑灑馬鈴薯泥進行抗議。 圖/法新社

繼梵谷的向日葵畫作在英國被潑番茄湯之後,過了幾天輪到德國波茲坦的私人博物館了。這次被灑上馬鈴薯泥的,是價值約三十五億台幣的莫內作品《乾草堆》(Les Meules)。雖然兩件作品都是抗議者預先挑選的,畫作表面有玻璃保護,行動不會毀損到油畫本身,可以免去賠償,又能引起注意。以德國這起事件為例,肇事者僅被判兩項輕微罪名:「破壞私有領域」和「破壞財物」。

幾位來自反對石油團體的抗議者在2019年時,曾在一大片塑膠布上用黑油裹著身體,在英國國家肖像館內蜷曲的躺著五分鐘,然後念了一首詩,將自己的行動命名為「Crude Truth」,目的是抗議肖像館長期接受石油公司贊助。不過無論是上述這個組織、攻擊梵谷畫作的「Just Stop Oil」、還是攻擊莫內畫作的「Letzte Generation」,它們背後的共同創辦人之一就是石油大亨Paul Getty的孫女、也是財產繼承人之一的Aileen Getty。雖然替她發言者表示,她本人沒有在石油相關公司工作過,但這算不算是受到與石油相關的贊助,又是另一個問題了。

其他令人摸不著頭緒的抗議行為,比如素食團體在英國超市倒牛奶抗議糧食不足、癱瘓交通卻造成大車禍導致兩人喪命、向蠟像砸蛋糕來抗議使用石油……「馬鈴薯泥事件」中抗議團體的說明是:「如果用這些方式才能讓大眾記得石化燃料的問題,那我們就奉上這些方式」(但誰說只有這些方式能讓大眾記得或有什麼改變?)、「番茄湯事件」團體的說明則是「藝術和生命哪個更值錢?比較關心一幅畫還是地球和人類?」(為什麼出現的二選一選項是這兩者?不能支持保護環境又欣賞藝術?)、「砸蛋糕事件」的說法是「要求很簡單,停止使用石油」(真的很簡單)。

環保的理念多數人是支持的,但這類的抗議行動為何引人反感?上週,我在兩家理應支持環保團體抗議行動的媒體上都看到評論,反對以砸畫這樣的方式引起關注。原因是什麼?

梵谷的向日葵畫作日前在英國被「Just Stop Oil」成員潑灑番茄湯。 圖/美聯社
梵谷的向日葵畫作日前在英國被「Just Stop Oil」成員潑灑番茄湯。 圖/美聯社

主打環保和自由抗爭的媒體,為什麼不贊成這種行為?

環保媒體的看法是,若目標不明確、卻恣意影響到多數人的權益時,可能反而危害需要群眾響應的理念和行動:

人們對當前的危機(戰爭、能源、氣候、經濟)感到沮喪、並希望表達自己的聲音,是可以理解的。抗議越極端,吸引的注意力相對越多。但是,對藝術品的破壞與氣候危機之間的聯繫建立得很糟糕。行動的目標不明確,可能導致大多數人認為這類行動是愚蠢的。在最壞的情況下,這可能會導致激進分子被視為極端、不懂反思,更重要的是不會被認真對待。這正是毀壞名畫之類行動對於氣候保護可能弊大於利的原因。

自由派媒體則認為,這種行動上與抗議主題缺乏關聯、卻造成公眾損失的激進人士,可稱為「自戀的拯救世界者」(Narzisstische Weltrettung)。他們行動展現的是這些激進人士本身的勇氣、或者做出犧牲的意願,而不是他們的擔憂:

行動主義是否真的實現了它的目標——引起人們對氣候災難或全球南方不平等待遇的關注?當行動者向油畫投擲番茄湯,把手黏在地上或牆上……究竟是要吸引誰呢?是的,他們為了拯救世界而傷害自己,網路都可以看到。……但所有這些形式的行動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這些行動主要是關於行動者的勇氣或做出犧牲的意願,而不是他們的擔憂。至少到目前為止,這些高調的運動並沒有促成任何動員,或出現組織群眾反對化石燃料產業的效應。

贏得戰鬥需要更多的人群。……但這幾項突襲活動的行動者似乎也不關心如何讓群眾相信他們的行動是有用的,而是單純去動搖、震驚、擾亂群眾。最近幾個月在德國封鎖高速公路的行動就是這樣,群眾對這些行動的反應相當惱火,甚至這些民眾本身根本就是支持保護環境的,或者本來是可能上街支持拯救氣候的人。行動很好,但是不能自相矛盾。以因為交通被癱瘓而不能正常工作的司機為例,若是最終司機或通勤者反而因此認為自己與這類拯救氣候人士不是同類,那麼這些團體將一無所獲。

圖為「Just Stop Oil」成員以阻擋道路的方式表達訴求。 圖/路透社
圖為「Just Stop Oil」成員以阻擋道路的方式表達訴求。 圖/路透社

嘩眾取寵卻無法給出有效論述

社運團體的激進抗議在歷史上並非新聞。德國綠色和平80年代剛剛開始時,現在「從搖籃到搖籃」的共同創辦人Braungart博士曾把自己綁在煙囪上,引起關心廢氣排放問題的群眾關注,並且得到談判機會,後來也讓工廠制訂了相關法規。回頭看看,他的行為與今天幾個抗議團體的差異在於:

  1. 當時去對抗的人,本身是有能力去談判的,知道自己要訴求的是什麼;他勇於做出犧牲與挑戰,但也同時知道如何與當權者協商。
  2. 他這樣的行為雖然引起廣大注意,但基本上沒有影響到普通群眾,而是直接影響到他要抗議的對象。
  3. 他的抗議行為沒有明顯自相矛盾的地方,例如不像那群身上裹油的抗議者,一邊抗議石油、一邊躺在石化產業生產出的透明塑膠布上。

我認為新時代抗議行動的問題是,他們像是被情緒煽動的棋子,但真正要他們說出什麼道理時,卻無法給出有效的論述。他們的行為是衝鋒者、是領袖,但內在仍然是個追隨者。追隨他人可以只需要勇氣,但要成為領袖,需要有真實的知識與智慧。

更不用說,這類抗議團體本身其實就已經帶有菁英化的抗議標籤。在歐美社會,許多這類行動的支持者是以白人中產階級的小孩為主,他們自己其實正是這些被抗議事物——石油、資本主義、工業生產──的受益者。這樣的行為本身有著無知和自大,這也是為什麼新一代抗議人士的無厘頭行為會引起環保和自由派媒體的反感,因為這類行動可能反而更強化相關團體的菁英、小眾特性,結果反而愈走愈窄了。

圖為2021年綠色和平在德國國會大廈前進行抗議,訴求政府對防止氣候變遷問題有更具體做為。 圖/美聯社
圖為2021年綠色和平在德國國會大廈前進行抗議,訴求政府對防止氣候變遷問題有更具體做為。 圖/美聯社

錯把「手段」當「目的」

當抗議行為和氣候保護沒有直接關聯、只是希望獲得關注時,行動反而成了一場又一場自戀的演出。這一連串對畫作的攻擊,既沒有引起對氣候或石油政策的檢討,也沒有引起更多人的支持聚集,反而是德國博物館協會(DMB)的發言人表示:若是無法替多數畫作進行上釉保護,未來大家近距離欣賞畫作的可能性或許會降低,畢竟把這些珍貴作品存放在地下室最安全。

普魯士文化遺產基金會主席Hermann Parzinger在事件後於記者會中表示:「針對莫內畫作被襲擊一事,我們強烈譴責這種貶低文化價值的抗議活動!」他認為,激進分子的目標或許是光榮的,但所使用的手段絕非如此。自然遺產和世界遺產不應互相對立。如果因為這些個人吸引目光的演出,而犧牲了能在博物館近距離觀畫的自由,對於這些團體希望達到的訴求恐怕是反效果吧。

(※ 作者:王芷華,現居柏林,柏林紡織時尚策略公司Fassade主理人。專注領域:全球化為基底,紡織時尚發展史為譜,思想德國今日樣貌。原標題為〈潑番茄湯、砸蛋糕、灑馬鈴薯泥……為什麼自戀的抗議行為無法拯救世界?〉。本文授權轉載自「獨立評論@天下」。)

圖為兩名「Letzte Generation」成員在柏林布蘭登堡門上的抗議行動遭警方包圍。 圖/歐新社
圖為兩名「Letzte Generation」成員在柏林布蘭登堡門上的抗議行動遭警方包圍。 圖/歐新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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