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國一制」到底是指哪兩國？—談消失的統派和兩國論

柯文哲日前接受外交政策Foreign Policy期刊專訪表示，我們不應該再討論中國所提出來的一國兩制，而應該討論「兩國一制」(two countries, one system)，以民主政治為核心，讓兩岸之間的差距縮小。他提到：「我們必須嘗試說服中國，一個民主自由的台灣為中國帶來的利益是多過於統一。」專訪中，柯也強調台灣的民主經驗和文化，可以向全世界證明民主的各種權利都適用於中國人（我認為國內媒體翻成中國人不太好，從脈絡來看或許翻成華人比較適當，因為他前面談到華語地區Chinese-speaking regions）。

看到這段專訪讓我想起了一個已經被終止許久的國統綱領。其實很多人不知道，國統綱領其實是不統綱領，因為裡面設下的統一條件相當嚴格，其中一項就是要求中國大陸必須先實行民主政治，減少兩岸之間的差距。

兩國論就是台獨嗎？

柯文哲沒有明講的是，兩國是指哪兩國？這個問題在網路上引起大筆戰。在聯合報的即時新聞留言區，關於兩國一制的報導下面留言，一大堆人開始罵柯文哲就是搞台獨：「怎麼可以說我們是兩國？」有一大堆人說「你看，這就是李登輝教出來的台獨份子」，「兩國一制就是台獨嘛！」（旺旺中時暫時沒有加入統獨戰場，反而是把他關於文化的論點移花接木後，找來各界人士狂打一番）

其實，「兩國論」這個詞已經不新鮮了，不同的世代們也為了這個概念吵了很久。然而，我認為，長期以來，所謂的統派，或說以國民黨及新黨為主的這些政治人物和媒體們，都已經不知道迷失到哪裡去了。就我的認知，我們的官方說法，當我們要回應「兩國論」的時候，從來就不應該是譴責台獨，而是應該要說：「根本沒有兩國，因為世界上只有一個中國，也就是中華民國。」

目前兩岸的政府都還沒有承認對方政權，在國際法上的狀態，在雙方簽署條約結束內戰之前，我們都還是在內戰延續的狀態。從政府遷台以來，我們的官方立場就是「一個中國」，由中華民國政府所代表，依憲法規定，統治大陸地區（甚至包括外蒙古？）和自由地區（也就是台澎金馬）。也就是說，以我們的官方立場來看，現在這個中國共產黨所把持的中國根本是違法的存在。在罵兩國論的時候，很多人是罵有人在搞台獨，而不是罵「我們怎麼可以說對岸是一個國家」，這是一種價值的錯亂。

有很長一段時間，國民黨政府是主張要反共，收復中華民國在中國大陸的失土，取回我國在聯合國的中國代表權。這個主張目前似乎是沒有變的，這應該也是最正統的統派主張：三民主義統一中國。然而，現在這樣的統派已經很少很少，幾乎不存在，或說已經沒有什麼人敢公開大聲倡議這種想法。原因其實也很明顯，因為反攻大陸的希望實在有點渺茫，除非我們發明出鋼鐵人大軍、請到柯博文助陣，或是拿哆啦a夢的桃太郎米糕餵食中共所有政治及解放軍高層。

反而，現在的統派只剩下主張中國趕快把台灣給統一掉的那種統派。去看一下我們現在的政府官員、御用學者們所講的話，都是什麼兩岸一家親、我們要跟中共保持有友善關係、趕快簽訂各種和約、期待他們的善意之類的。這些主張如果老蔣小蔣復生、威權復辟，一定都會以叛國罪來論處吧？

新黨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原本強力主張反共，結果現在老的帶小的跑到中國去「晉見」習近平，還大力贊成一國兩制。事實上，誰跟你兩制了？香港的例子就告訴我們，即使中國政府保證你政治經濟制度50年不變，照樣是發表個「白皮書」明白告訴你「朕不給的你不能要」。我曾經跟新黨青年們筆戰，他們認為：現在中國已經是個民主法治國家，而且共產黨是全心全意為了全體中國人的福祉著想，所以我們不應該反中共，而應該攜手讓中國人重返榮耀。聽了差點沒昏倒嗎？這個推論和信念還是出自於好幾個台灣頂尖學府的高學歷學生呢！我真的非常有興趣探究一下，這些信念到底是打哪來的。

為什麼真正的統派都不見了

為什麼我們看不到正常一點的統派存在？一個很明顯的原因當然是因為有錢能使鬼推磿，有人民幣能使反共變親共。另一個原因是對「台獨」長期以來的莫名恐懼。我們可以看到，從2005年左右開始，國民黨和共產黨聯手打壓台獨。看看連戰到中國去訪問的時候，他和胡錦濤發表「連胡會聲明」就知道了：「兩黨共同體認到：堅持九二共識，反對台獨，謀求台海和平穩定，促進兩岸關係發展，維護兩岸同胞利益，是兩黨的共同主張。 」（粗體為筆者所加）

國民黨現在最價值錯亂的地方以及邏輯不通的地方就在這裡。維持「一個中國政策」是兩邊的官方立場沒有錯，想要講九二共識也沒什麼特別的，但是，要維持台海和平穩定，最大的障礙從來就不是台獨，而是中國共產黨啊！跟敵對方且維持龐大軍事威脅的敵對政黨，聯手來談「和平」以及統一，豈不是天下最滑稽的事情嗎？

連胡會以及之後國民黨的作為，對台灣的民主政治是極大的傷害，因為在民主政治底下，任何的主張都應該是被保障，言論自由是民主最可貴也最基本的價值。結果國民黨跑到我們官方立場上認定的敵對政權去，跟敵對的那個政黨談說要壓制自己國內的某種政治主張。這不是反民主，什麼才是？

由於對台獨的莫名恐懼（可能還要加上中國大量的「銀彈攻勢」），現在的統派，或說大部份的國民黨支持者，個個都變成「反獨大將軍」，沒有人再強調自己原有的價值，也就是中華民國的存在。每當有什麼重大事情發生，尤其是社會上出現抗爭活動，泛藍支持者第一個反應就是「這是台獨的陰謀」、「年輕人都是民進黨煽動的」，看太陽花社運期間的名人及周遭朋友發言就知道這個現象了。像是柯文哲這個「兩國一制」的發言，從許多網友留言就可以看出來根本忘了中華民國存在這件事情。（另外，團體迷思Group think似乎也是原因之一。延伸閱讀）

現在國民黨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在重大節日以及選舉動員的時候拿國旗出來揮一下，然後對岸官員來的時候，就要把國旗收起來，然後大量用司法手段起訴那些對中國官員抗爭的人們，再告訴大家這叫做依法行政。無怪乎，真正的統派都不見了，因為國民黨以及傳統的統派們不再把中共政權視為兩岸和平的威脅，放棄了我們官方立場中對他們的主權宣示，更在各種交流方面都想辦法不要讓北京不開心。若國父孫中山先生地下有知，他應該會覺得葬送三民主義反攻大陸這個目標的，就是國民黨自己。

兩國論到底錯在哪裡？

就算我們先不管我國官方立場（一個中國，而且是中華民國），其實我一直很不懂為什麼兩國論的說法是錯的。現在兩岸事實上不就是兩個國家嗎？

兩邊都有自己統治的人民、所屬領土、獨立運作的政府，還有與他國交往的能力（雖然我國被國際承認的國家數目少了些，但總還是有超過二十個國家承認我們，而我們的辦事處／駐外使館也遍及全球，雖然其中很多的名稱都怪怪的），這四點就是所有教科書會告訴你的「國家四大要件」。這不只是教科書定義，還是由國際條約明文規定的國際法，如果讀者們有興趣，可以查一下關鍵字：蒙特維多國家權利義務公約。

這不是兩國，什麼才是？我實在不懂，那些對「兩國論」的說法感到崩潰的人們，到底有什麼好崩潰的。這些人的內心小劇場大概就是：「反正兩國論就是搞台獨啦！」真不知道要演到什麼時候。

國家正常化的過程，需要大家一同努力

所以，說到最後，我想講的是，我們已經自欺欺人說自己代表中國很長一段時間了。1970年代起，全世界大部份重要的國家，以及最重要的國際組織聯合國，都已經說中華民國不再代表中國。在那之後我們仍然宣稱自己代表中國，到今天都還是如此。要知道的是，台灣，或說中華民國，現在無法被大多數國家承認為國家，其中一個主要原因當然是因為中共不開心，但是最主要也最根本的原因是：因為我們主張自己是中國，而大部份的人早就認為我們不是。你要不就是中華民國，要不就是台灣國，或別的名稱什麼都可以，但再怎麼說都不會是中國啊！中國就是現在由中共政權所代表的那個中華人民共和國嘛！

是時候做些改變了。這個改變當然包括但絕對不限於所謂的台獨。成立台灣共和國是其中一種辦法；把官方立場當中「自稱代表中國」的那部份拿掉是一種辦法（要修憲）；把英文的Republic of China改成Chunghuaminguo或Republic of Chunghua也是一種辦法（參考文章），當然還有各種其他的辦法（併入中共當然也是一種辦法，我雖然會把這種主張「戰」到底，但絕對尊重）。我們是民主國家，這些各種主張本來就應該好好討論，並且由人民做決定。

不努力去讓國家正常化是不行的，因為對面的那個中國無時無刻不處心積慮讓台灣回歸祖國的懷抱。他們可是有非常充足的銀彈和軍隊真正去實行「一個中國」政策的，不像我們一樣只能打嘴砲說自己代表中國。（推薦閱讀：小國大心機－給2016台灣總統候選人的國際政經觀察 （戰略篇），文中有討論到中國最新的統戰戰略）

實際上，不管你支不支持我們官方所說的一個中國主張，這拿到世界上所有地方去，我想都沒有人會相信說中華民國就是中國。中華民國或許在傳統統派的眼中應該是（should be）中國，或是在過去曾經是（was）中國，但是，若仍然要說中華民國是（is）中國，不要跟我說有二十幾個國家「官方立場」承認中華民國是中國，「實際上」沒有人會相信的。

至於，在台灣那個持續和敵國執政黨聯手打壓特定政治主張的反民主政黨，也就是現在的執政黨，也該繼續地用選票給他們「提醒一下」不要再這樣做。距離2016總統和立委大選只剩下11個月的時間而已，很快的。如果妳／你是所謂的統派、泛藍支持者，更不應該再盲目挺下去，而應該要站出來導正這些扭曲的價值觀念。

國家正常化的過程需要所有人一起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