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創業的毒蘋果：記者如何反咬一口？

上週流出「鼓勵員工創業」計畫後，今天（6/28）蘋果日報老闆黎智英在自家報上發文遙相呼應，大談「新聞的變革」。他說，因為手機大幅改變新聞的面貌，「我們的生產結構必須要變得更靈活善變才能生存……我只可以讓巿場的演變成果，推動我們逐漸重建一個新的新聞媒體，一個手機時代個人化傳媒的結構。我們過去集中化的經營已不夠靈活應變，容不下百花齊放的天地」。

創業與個人化都很吸引媒體人，但若只是資方美化「砍人事費用」或「裁員」的說詞，那就成了髒字。新聞工作者不需要「假創業」，但在大眾媒體獲利受到新科技侵蝕的狀況下，也不能僅止於捍衛顯得僵化的既有雇用與營運模式，而要透過提升自由工作的勞動條件、及共同向跨國網路業者爭取應得的營收分潤，從根本解決新聞工作的困難。

近日蘋果日報大推的「個人化傳媒的結構」，是要記者與美編等員工離開公司自行創立工作室或自由工作者，資方再以原薪七成跟他們簽約合作。報社說，這不只讓資方省錢，也可讓創業員工除了繼續幫蘋果日報工作之外，還能另行接案、增加收入。

但是對黎老闆的「靈活應變」作法，新聞界普遍心存疑慮。例如上週末全國傳播媒體產業工會舉辦的座談會中，許多與會記者集體「咬蘋果」表達抗議，認為蘋果日報「假創業、真外包」，傷害員工權益。研究創業新聞學的陳順孝教授評論指出，「這不是創業方案，這只是節省人力成本的外包方案……把自己員工推出門外，繼續鼓勵他們『搶先報導』沒有特色的內容」。

不只台灣新聞界不買帳，香港壹傳媒工會也指出，員工「被要求自行成立公司，承包製作工序」的「外判（包）」作法，「並非解決問題的方法，勞工保障及新聞質素肯定大受打擊……外判後主管需承擔各種法律風險、勞工保險等，接受外判的個別員工，保障將大幅削弱」。

對於假創業、真外包的憂慮有其根據。無論網路與手機世界被描繪地多麼適合彈性工作，自由工作者的勞動環境仍舊險惡。今年初所發佈的一份調查顯示，英國自由新聞工作者（freelance journalists）平均年收入比正職記者低了四分之一（25.6%）；且有近四成（36%）的收入低到符合領取社會救濟的資格，比正職記者的低薪比例（17%）高出一倍以上。對於自由新聞工作來說，收入不穩定、缺乏保障等問題，是普遍的日常。

雖然冠上「創業」的誘人外表，但多數新聞工作者卻不肯咬下這口「假創業」的「毒蘋果」。包括台灣蘋果日報工會、全國傳媒產業工會、及記協等團體都發出聲明，反對資方將新聞產業核心的採訪編輯工作外包、擴張非典型勞動的作法。

不過，黎智英的說法雖然過度美化手機新世界的彈性生產，但他沒說錯的是，網路與行動媒體的確改變了產業結構與勞動環境。因此，若工會只能陷入「反對」的被動姿態，很難在新結構下取得更多空間；我更建議記者們主動「咬」蘋果來回應新挑戰，以下是可能採取的兩個集體途徑。

第一，包括自由新聞工作者等所有媒體勞工的共同行動，提升自由新聞工作的勞動條件，讓他們的收入與福利能與正職記者相當；如此一來，「創業」才是自由意願的選擇，而不是資方裁員減薪的變相說詞。

事實上，部分新聞工作的確有彈性特質，也有一些工作者偏好自由契約與彈性工時。前述英國新聞界非典型雇用的調查顯示，過去15年間，自由新聞工作者人數增加了三分之二（67%），當中有四成並非被迫創業。但只有在自由工作的勞動條件提升，新聞工作者才是「真正自由」地選擇成為自由工作者，創業也才有未來。而這個前提，必須透過所有新聞工作者的一同爭取才可能達成。

第二，新聞工作者聯合閱聽人與國家，逆轉新聞產業被跨國網路平台摧毀的厄運。手機與網路媒體崛起，造成報業廣告營收的流失，是蘋果日報推出「假創業」的結構成因；但新聞媒體即使朝數位化發展，在網路的廣告營收卻難見成長，因為網路廣告多被Google與Facebook等大型平台業者壟斷。內容產業陷入困境，工作者的智慧與勞動成果就難獲得保障。

傳統新聞產業面臨廣告衰退的挑戰，各國皆然，只是應對方式不同。當蘋果日報以假創業真外包來因應時，美國的華爾街日報（Wall Street Journal）從今年則是取消Google使用者免費閱讀文章，提高線上訂閱營收（雖然也讓網路流量遽降）；而歐洲報業與出版業，多年來則施壓各國政府與歐盟，希望能夠對搜尋引擎收取權利金，以維持內容產業的營運。

「假創業真外包」雖然是毒蘋果，新聞工作者卻不能閉口不談新聞產業的變局。提升自由工作的勞動條件，甚至挑戰跨國媒體巨擘，的確是漫長而困難的路途。許多媒體老闆眼見困難重重，就只會大砍人事成本、甚至移轉資金到其他行業；所以新聞工作者不能期待資方，需要透過集體努力，從根本改變產業與工作的格局，真正地反咬蘋果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