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義辯護人》裡的豬肉飯湯：詭譎的時代，不變的守候

《正義辯護人》這部2013年上映的韓國電影，相信很多人都不陌生。這部電影以1980年代初期發生於釜山的「釜林事件」為背景，講授一名稅務律師因為突如其來的案件，冒著得罪獨裁者的風險，投身人權運動的故事。電影主角的原型，就是當時為被害人辯護的韓國已故前總統盧武鉉。現任韓國總統文在寅，也是以釜林事件為契機，在釜山與盧武鉉合開法律事務所，為那些因政治異議和罷工而被捕的窮人辯護。盧武鉉當選總統之後，文在寅也跟著進入青瓦台，開始了從政之路。

這些故事都是韓國民主化歷程中的重要部分，無庸置疑。不過，每次在這種關於國家大事的大敘事之中，我們都只看到畫面中男人們出入槍林彈雨、衝鋒陷陣的身影，女人家好像都只能待在旁邊當配角。這種男人們在廳堂滔滔不絕辯論、女人家待在後方廚房煮飯燒菜顧小孩的性別角色配置，我們已經習以為常，以為男人才是推動歷史轉動的那雙手。不過，我們也都知道，歷史巨輪不會只是被那一、兩雙手推動，如果不是有許多人的協力，沉重的巨輪也無法因此而被轉動。今天，就讓我們試著從女人家的角度，來重看《正義辯護人》這部電影。

其實，就像這部電影的海報所呈現出來的，女人家所煮出來的飯菜，對於推動歷史的改變來說真的很重要。

1980年代初，只有高中商業科學歷、既沒錢也沒背景的宋佑碩，努力苦讀想要考取法官。為了養家活口，宋佑碩平常在工地裡擔任建築工人，餓了就去一家普通的湯飯店，吃著平價的豬肉湯飯。豬肉湯飯是釜山當地的庶民飲食，用豬骨熬成的高湯，放上豬肉片，把白飯泡在湯裡面吃，配上幾樣小菜，就這麼簡單。豬肉湯飯對一般人來說可能太過油膩，可是對於勞動階級來說既能吃得很飽，價錢又便宜，很適合像宋佑碩這樣的窮苦勞動者。但即使豬肉湯飯價錢這麼便宜，宋佑碩還是窮到吃不起，一直向熟識的老闆娘賒帳，某天吃完之後，因為無力還帳就跑了。

苦讀了七年，宋佑碩才考取法官，又因為出身卑微，被同行看不起，乾脆轉行成為稅務律師。賺了大錢之後，宋佑碩大大方方地回到原先那家湯飯店，清光了所有的債。不僅如此，他還強迫事務所裡的同事，每天中午都去那家湯飯店吃豬肉湯飯。也就是這樣的因緣，當湯飯店老闆娘的獨子因為讀書會而被國安警察抓走之後，宋佑碩伸出了援手，成為孤兒寡母的辯護律師，並因此而走上反抗獨裁政權的從政之路。

湯飯店守寡的老闆娘，用豬肉湯飯這樣的庶民飲食，養活了自己與獨子。當宋佑碩寒窗苦讀、身無分文之際，湯飯店的老闆娘用豬肉湯飯餵飽他、並讓他賒帳。當宋佑碩功成名就成為律師之後，湯飯店老闆娘繼續為他端上豬肉湯飯。當宋佑碩辯護失敗，無法從獨裁政權下的國安單位手中成功救出老闆娘獨子的時候，盛裝出席並聽完審判結果的老闆娘，穿著韓服，回到自己的店裡起鍋，為垂頭喪氣的宋佑碩煮上一碗熱騰騰的豬肉湯飯。

豬肉湯飯是個隱喻。這是一個屬於庶民的符號，所以其他功成名就、飛黃騰達的社會上層人士，很少會出現在像這樣的平價湯飯店裡。豬肉湯飯在這部電影裡，也是屬於女性的符號，這位堅毅的母親，用這麼尋常的豬肉湯飯養活了自己與獨子，還順便餵飽了那些一樣窮苦的底層人民。要不是因為這位母親的堅持，宋佑碩不會因此而走上人權律師這條路，更不會成為後來重要的社會改革力量。電影裡一碗碗熱騰騰的豬肉湯飯，有著不變的味道，雖然平凡，卻是一種溫柔並堅持的守候。

我常在想，那些在檯面上推動社會改革的男性政治人物，他們身後的女性，到底是過著甚麼樣的生活？湯飯店老闆娘的兒子因為追求理想而被捕入冤獄，平凡的母親因此奔走營救自己的兒子；宋佑碩走上了反抗獨裁政權之路，他的妻子在後方，同樣受到許多的威脅、恐嚇、與痛楚。一九七零年歲末，年僅二十二歲的韓國成衣場工人全泰壹，選擇以激烈地「死諫」方式喚醒社會正視勞工處境，在他死後四十年間，他的母親李小仙，仍然持續不輟地奔走在勞工運動的現場，溫柔並堅持地守候著兒子的理想。

在風雲詭譎的時代裡，變化如此之快，一切都如此讓人不確定，一切也都無法盡如我們的期待。但是，即使每天面對快速變化的時局，即使改變現況常要面臨許多的挫折與失望，只要回到熟悉的地方，有人端上味道熟悉的飯菜，就會為我們帶來支持與力量。在大時代的大敘事裡，一同推動歷史巨輪的，不只是那些檯面上有名望的人們所作出來的重要事情，還有許多被忽略的、平凡、沉默、卻堅持在背後守候的溫柔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