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資防災四年有成？老屋「自燃」的病灶與防範

就全人類的文化資產而言，2019年是多災多難，充滿劫難的一年。這一年遭受「火劫」的著名文化資產，就包含了法國巴黎聖母院、中國山西平遙古城武廟、義大利杜林皇家馬廄與馬術學院、沖繩首里城、白川鄉合掌村周遭、奧地利哈修塔特（Hallstatt）等，就連「現代繪畫之父」塞尚生前最愛去的咖啡廳Café Les Deux Garçons，也發生火災意外。

上述遇劫的文化資產都在國外，國人未必人人有機會親眼目睹，但經由媒體報導後，國人對這些遭逢火劫的文化資產大多是感同身受、認為可惜。

我們為何要關心世界上受災難的文化資產？原因很簡單，因為我們只有一個地球，任何文化資產的消失都是全人類的損失，即使我們從來沒去過，依然感同身受。

可是台灣似乎是個文資教育失敗的地方，民眾願意關注他國文資，卻對自己身處的社會缺乏對文資的認識與熱情。恰巧最近文化部與立委都談到文資防災，而這些災難中，火災佔了很大比例，筆者藉此機會，介紹台灣文資火災防範現況以讓讀者瞭解。

台灣文資「自燃」數據有減緩趨勢

過去幾年，文資「自燃」堪稱是台灣社會八奇之一，尤其是在斷水斷電還下雨的情況下，竟然還能起火，可說是台灣史上的不解之謎。

「自燃」這種不正常的現象，當然就成為立委質詢的議題。立委何志偉辦公室在去年（2019）11月底召開記者會表示「全台逾4成古蹟未提防災應變計畫」，不過隨後文化部也發布新聞稿，認為「文資防災4年守護有成」，並指出2019全國只有一場文資火災，認為文資防火在近年的努力下有所成效。

倚賴地方文化局提供數據有其侷限

筆者觀察，台灣文資「自燃」的官方數據，在鄭部長上任後的確逐年減少，鄭部長做了許多努力不容抹煞，例如上任初期（2016），就提出有形文化資產防災守護方案；2017年，中央文資局更與內政部消防署協商合作，由地方文化與消防主管機關每年訪視查核轄區古蹟與歷史建築之管理維護，針對個案輔導改善防災相關作為，包括更換老舊電線開關、增加火災警報設備與消防滅火設備¹，以及修正《強化古蹟及歷史建築火災預防自主管理指導綱領》，這些作為之下，文資防火確實往前了一大步。

然而，由於文化部對於地方文資狀況的掌握，主要依賴地方文化局提供資料，若缺乏正確資訊則難以監督。尤其若干縣市文化局自認天高皇帝遠，文化部難以實際稽查，因此敷衍了事的情事所在多有，使文資防災在實務上仍有待加強。

筆者認為中央除過度依賴地方文化局回報，或根據見報的統計方式，在實務上並無法真正掌握現況。舉例來說，文化部在新聞稿中指稱，2019年全國只有一場文資火災，但實情並非如此。

筆者透過台北市議員辦公室調閱資料與自行調查發現，光是2019年台北市就不只一件文資火災。查證的事實是，2019年8月13日早上8點列為台北市文化景觀的優人神鼓遭遇火災，根據北市消調字第1083060683號公文，火災原因是「電器因素」。對此事件，文化部長鄭麗君在9月還緊急補助1,500萬元協助優人神鼓重建。

不過文化部可能不知道，2019年7月31日，台北市西門紅樓也發生火災，造成電容器與線路損毀，該事件當時並未有媒體報導，事後可能也沒有跟文化部申請修繕補助，因而使文化部並未完整掌握文資火災的全貌。

而台北市文化局向來也把文化部的指導當耳邊風，由優人神鼓及西門紅樓火災事件來看，兩者火災因素類似，皆是「電器因素」，時間上也僅相隔半個月，尤其是西門紅樓還是公有文資，屬台北市政府的文化基金會營運，若公部門營運便是如此，要怎麼要求民間私有文資做好防火消防呢？

尚未審議就燒毀的潛力文資未被列入

文化部公布文資火災案逐漸減緩，所引用的數據是所謂已經文化資產審議，也就是說，這都是「法定文化資產」的火災事件。

通常法定文化資產火災，地方政府甚少廢除文資身分，大多縣市的文化局會要求重建，破壞的縱火者，除要面對縱火罪的追訴外，還得面臨文資法的刑責與賠償追究，雖然說破案率非常低，好歹有嚇阻作用。

但有潛力的老屋經常等不到文資審議那一天就被燒毀了，這一類幾乎少有重建修復的機會。例如2019年，麻豆紀安宮附近的謝家古厝與位於彰化的南郭官舍9號、10號都發生火災。這兩處老屋都具有文化資產的潛力，只是地方文化局遲遲沒有辦理文資審議，導致沒有法定文化資產身分，自然沒列入官方統計數據，亦即所謂的「黑數」。

而北投文史達人楊燁近日也發現，位於北投的真言宗建築群，附近有明顯焚燒痕跡，擺放在附近的「台灣要永遠幸福石」²也疑似被塗漆，這一件雖然不是發生在古蹟本體，但是緊鄰古蹟。

事實上，這類情況才是文資保存真正讓人擔心的，因為老屋火災，經常是開發者利用破壞手法，阻擋老屋成為法定文化資產，文化部對於這類火災並未提出防範未然之對策，導致列冊、或才剛提報尚未文資現勘的老屋瀕臨此類風險。

文資防火上有政策下有敷衍對策

文資防火，文化部不能因帳面的數據有所改善而自滿，目前文化部對於地方文化局管轄的文化資產是否做了防火防災，主要是透過地方政府回報，依照有沒有提出古蹟、歷史建築、文化景觀等各類文化資產的管理維護計畫、管理原則³與防災及緊急應變計畫來判斷。

其中，這個防災及緊急應變計畫按《古蹟及歷史建築消防救災處理原則》規定，是必須由主管機關⁴主動提供轄內消防單位，但地方文化局積弊已久，累積案件如山，許多幾乎縣市並沒有確實執行；沉痾痼疾多年的狀況，並非只是特定縣市首長任內就造成，幾乎是「歷史共業」。且由於民意代表較少就此問題質詢，現有資訊不足也就無從深入瞭解實際狀況為何。

依據公開資料，2014年李慶鋒議員質詢台北市長郝龍斌時，得知光是台北市就有超過6成市定古蹟未提送管理維護計畫。

而來到2019年，立委何志偉辦公室索取資料發現，全台2,143件古蹟與歷史建築中，仍有1,008件未提供「防災及緊急應變計畫」。雖然文化部澄清這1,008件中，有478處是墓葬、碑碣、關塞、城郭、橋梁、水井、遺跡等，這類文資火災風險相對較低。但所謂「防災及緊急應變計畫」並不只針對防火一項，還包含預防各類文資災難。文化部有必要督導地方政府確實落實。

筆者認為，或許過去各地文化局有許多缺失，只要目前的文化局承辦人員能兢兢業業，都尚有補救機會，不過最可怕的是能混則混心態，隨便敷衍呈報上級，而中央文化部也沒進一步判讀資訊就照單全收。

舉例來說，資料顯示固然全台大多數縣市的文化資產「防災及緊急應變計畫」並未落實，但仍有三個縣市跟中央文化部表示執行率是100%，這三縣市分別是新北市、台中市、台東縣，彷彿好像是三位模範生。

筆者透過實際探訪、資料調閱等方式來檢視這些自認執行率100%的縣市文資，發現有虛妄誇大現象。至少筆者認為，只有簡易設備、而在毫無監管機制的狀態下，是根本無法預防文資火災的。

例如新北市僅淡水區，其範圍內的施家古厝、木下靜涯故居、日商中野宅室、台銀舊宿舍內部就宛如廢墟，且堆積大量易燃物，其中法定古蹟施家古厝還因地方議員勢力阻饒，導致修復工程卡關，遭監察院糾正，文化部至今也未依照全國文資會議的承諾代行修復。像這類宣稱有做「防災及緊急應變計畫」的，恐怕言過其實。

至於台中市的法定文化資產，如台中地方法院舊宿舍群，以及台中西區民生路56巷日式宿舍，內部凌亂髒亂不堪，外圍都有圍牆圍住，即便在建築周邊設有簡易滅火器，但若被縱火，也會平常缺乏與社區互動與進場不易而付之一炬。

在此提醒文化部，文資防火固然有所進步，筆者也肯定中央的努力，但別被地方政府的表面功夫給迷惑了。文化部應落實訪視督導，才能深刻認識到，我們與文資防火的距離，有多遙遠。

• 資料來源：行政院災害防救辦公室週報。（108年11月7日至108年11月13日）
• 此石與石佛亭並沒有文資身分，主要是當時劃設古蹟範圍時，現勘委員以勞累為由，不願意再多走50步山路，導致主體建築雖然是古蹟，但台灣要永遠幸福石並沒有劃設在範圍內。
• 保存原則通常是用於史蹟與文化景觀等文資。
• 國定古蹟或重要文化景觀、聚落主管機關屬文化部，縣市等級文化資產主管機關為地方文化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