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的征服:戰爭,是舊石器祖先留給我們的劣根性? | 鳴人選書 | 鳴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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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的征服:戰爭,是舊石器祖先留給我們的劣根性?

4萬年前的舊石器時代末期到約1萬2千年前,那些四散的遺骸顯示著這些人死於頭部受到重擊,骨頭上也有刻痕。這個時期的人類在拉斯科洞窟和其他洞窟留下了著名的壁畫。 圖/路透社
4萬年前的舊石器時代末期到約1萬2千年前,那些四散的遺骸顯示著這些人死於頭部受到重擊,骨頭上也有刻痕。這個時期的人類在拉斯科洞窟和其他洞窟留下了著名的壁畫。 圖/路透社

考古已經發現大規模地屠殺人類司空見慣。

最早的新石器時代工具中就有設計用來作戰的器具。1991年在阿爾卑斯山上發現、凍在寒冰中的「冰人」(The Iceman),已經證實有5千年的歷史,他是死於插在胸口上的箭簇。他帶著弓、一袋箭,還有一把銅製匕首,穿著獸皮製的衣服,他可能是來打獵的。但他也帶著一柄光滑無痕的銅斧,很明顯是伐木工人用來砍木頭和骨頭的,冰人很有可能把這柄銅斧當成戰斧。

人類戰爭史溯源

常有人說目前殘存的狩獵—採集部落,例如著名的南非布希曼人(Bushmen)和澳洲原住民的社會組織最接近早期人類,但是他們沒有戰爭,這可以證明大型的暴力衝突是晚近才在歷史上出現的。不過事實上他們居住的區域不但縮小了,而且已經被歐洲殖民者逼到邊緣地帶。

早期的祖魯人(Zulu)和赫雷羅人(Herero)也對布希曼人做過相同的事情。之前布希曼人人口眾多,居住範圍更廣,物產也更豐富,不像現在住在灌木叢林和沙漠裡。當時也發生了部落戰爭。他們在岩壁上留下了相關的繪畫,早期的歐洲探險家和移民者也曾描述過武裝群體之間的激烈衝突。十九世紀,在赫雷羅人開始入侵布希曼人的領土之際,一開始是被布希曼人的武裝部隊驅逐的。

有人可能會認為講究和平的東方宗教(特別是佛教)影響所及的地區,都是反對暴力的。但事實並非如此。在佛教興盛與成為官方意識形態的國家,不論是東南亞小乘佛教流行的地區,或是在東亞與西藏密宗主宰之處,都容許戰爭,而且把戰爭視為以信仰為基礎的國家政策。

基本原理很簡單,跟基督教就像是從同一個模子翻出來的:它們都以和平、非暴力與手足之情作為核心價值。但是當佛教戒律與佛教社會受到威脅、必須打敗那個邪惡的對象時,就要「以菩薩心腸,行霹靂手段」。

在六世紀中國的反抗活動中,就有佛教僧侶以大乘佛教之名而起,要消滅全世界的「邪惡」。在日本,佛教受到扭曲,並且出現了像「武僧」這樣的混合身分,直到十六世紀末,中央集權的軍政府才攻破手握大權的僧團。之後佛教成了封建鬥爭的工具。到了明治維新之後,日本的佛教成為日本國家「精神動員」(spiritual mobilization)的一部分。

那麼更久之前的史前時代呢?戰爭是農業與村落發展,人口密度增加後必然的結果嗎?很顯然並非如此。

遠在舊石器時代末期和中石器時代,尼羅河河谷與巴伐利亞以採集為生族群的墓地中,埋了許多人,他們看起來像是同一個支族,許多都是被棍棒矛箭等暴力武器殺死的。4萬年前的舊石器時代末期到約1萬2千年前,那些四散的遺骸顯示著這些人死於頭部受到重擊,骨頭上也有刻痕。這個時期的人類在拉斯科(Lascaux)洞窟和其他洞窟留下了著名的壁畫,其中有描繪著被矛刺殺的、奄奄一息的將死之人,或是死者。

還有另一種方法可以檢測群體之間的暴力衝突是如何深植於人類的歷史之中。考古學家已經確定,智人約在6萬年前開始從非洲往外散播,第一波的遷徙遠至新幾內亞和澳洲。這些先驅者在那些化外之地留下的後代子孫,過著狩獵—採集的生活,或只發展了最原始的農業,直到歐洲人的到來。

目前還過著類似的早期生活,依循著古老文化的還有印度半島東岸外小安達曼島(Little Andaman Island)上的原住民、中非的姆巴提俾格米人(Mbuti Pygmies),以及南非的孔—布希曼人(!Kung Bushmen)。從他們的現況,或至少是有記載的歷史中看來,都有領域性的攻擊行為。

1991年在阿爾卑斯山上發現、凍在寒冰中的「冰人」(The Iceman),已經證實有5千年的歷史,他是死於插在胸口上的箭簇。 圖/美聯社
1991年在阿爾卑斯山上發現、凍在寒冰中的「冰人」(The Iceman),已經證實有5千年的歷史,他是死於插在胸口上的箭簇。 圖/美聯社

群體天擇比個體天擇更強?

在持續變動的人類遺傳演化中還有另一個尚未解答的問題:在群體階層上作用的天擇,是否能夠強過作用於個體階層上的強大天擇力量?換句話說,讓個體對群體成員展現出天生利他行為的力量,能否強過個人自私的行為?

在1970年代,數學模型顯示如果沒有利他基因的群體滅絕或縮小的相對比例很高,群體選擇就會勝出。這些模型顯示,當具有利他成員的群體擴張速度超過了具有自私成員的群體,那麼由基因造成的利他行為就會散布到群體中。

2009年,理論生物學家鮑爾斯(Samuel Bowles)建構了一個比較實際的模型,能夠和現實的資料相符。他想要知道以下這些問題的答案:如果成員彼此合作的群體,能夠勝過其他群體,那麼在群體中的暴力行為,是否多到能夠影響人類社會行為的演化?從以狩獵與採集為生的新石器時代人到現在的人類,由鮑爾斯整理估計出來各時代的成年人死亡率來看,答案是肯定的。

部落間的攻擊行為可以追溯到新石器時代,但沒人能夠準確地說出到底是從多早開始,可能在巧人時代就有了,當時他們就深深倚賴撿屍體和狩獵取得的肉類來維持族群人口的數量。很可能更久之前就出現了這樣的行為,遠在600多萬年前,人類的祖先和現代黑猩猩的祖先分開之前。

從珍古德開始,許多研究人員觀察記錄到黑猩猩群體中有殺害同類的事件,以及群體間的突襲行為。而且黑猩猩、以狩獵—採集為生的人類,還有早期的農夫,三者因為群體內和群體間暴力而造成的死亡率相當相近。不過在黑猩猩的群體中,非致死暴力事件發生的頻率更高,可能是人類的100倍,甚至1,000倍。

黑猩猩過著群體生活,靈長學家所謂的「群落」(community),最多會有150個成員,牠們所保衛的領域最大可達38平方公里,如果個體的密度低,每平方公里中只會有5個成員。每個這樣的群體會再細分成一些小群體,成員平均5到10個,牠們會一起行動、進食與睡眠。雄性一輩子都會待在同一個群落,雌性大多則會在稍微大一點後加入鄰近的群落。

雄性比雌性更合群,而且有強烈的身分意識,經常展現出領先作戰的模樣。雄性還會彼此形成聯盟,並且使用各種策略與欺瞞手段來提高自己的地位,或躲開具備領袖身分的個體。年輕黑猩猩展現出來的集體暴力行為,和年輕男性人類非常類似。牠們會為了自己和同黨,持續競爭比較高的地位,也會避免和對手展開公開的大規模衝突,而主要採用突擊行為。

這些雄性結黨針對鄰近的群落發動攻擊,其目的很明顯是要殺害或驅逐那些群落中的成員,並得到新的領域。三谷(John Mitani)和同事曾在烏干達的基巴萊國家公園(Kibale National Park)完全自然的環境中,觀察到完整的攻擊行為。

這場戰爭持續了10多年,和人類的相似程度之高,令人毛骨悚然。每隔10到14天,由將近20頭雄性黑猩猩組成的小隊會深入敵方的領域。牠們會排成一列縱隊前進,仔細觀察從地面到樹頂的各種地貌。

如果周圍發出聲音,牠們會警覺地停下來。如果遭遇到的敵人比自己強大,這些入侵者就會解散,各自逃回自己的領域。如果遇到落單的雄性黑猩猩,則群起而攻之,把牠毆打至死。如果遇到的是雌性,通常會把她放走。這並非是什麼騎士風範。如果這個雌性黑猩猩還帶著幼兒,牠們便會把幼兒抓來吃掉。經過這樣長期持續地向敵方施壓,那些黑猩猩幫派併吞了敵方的領域,讓自己所處群落所占據的領域增加了22%。

就目前所得知識無法明確指出,黑猩猩和人類的領域攻擊行為模式是遺傳自兩者共同的祖先,亦或是生活在非洲大陸時因相同的天擇壓力與機會而各自演化出來的。由於兩者行為在細節上非常相似,而且我們盡量傾向用較少的假設解釋,因此來自共同的祖先應該是比較可能的答案。

南非布希曼人。 圖/美聯社
南非布希曼人。 圖/美聯社

族群的崩潰與成長

族群生態學的原理能夠幫助我們更深入探究人類部落本能的根源。人口成長的速度是呈現幾何級數般成長的。在一個群體裡,如果每個個體在下一代都由稍微多一點點的個體所取代,就說下一代比上一代多0.01個好了,便可讓人口數量增加的速度越來越快,就像是存款或是債務的累積那般。

在資源充足的情況下,黑猩猩和人類的數量都傾向以幾何級數般速度成長。但就算情況再好,這樣的成長速度經過幾個世代也會被迫減緩,總是會有些事情阻礙成長,最終個體數量會達到顛峰,然後維持穩定,或微幅地上下震盪。有的時候族群會崩潰,當地這個物種便消失了。

那個「有些事情」是哪些事情?自然界中任何能夠有效使得族群增加或縮減的狀況都算。

例如狼會獵食麋鹿,因此是麋鹿族群的限制因子。如果狼的數量增加了,麋鹿的數量便會停止增加,甚至減少。同樣地,麋鹿的數量也是狼的限制因子。當掠食者的食物(在這裡就是麋鹿)減少,掠食者自身的族群也會縮減。

引起疾病的生物和受到感染的宿主間的關係也是如此。當宿主的數量增加,個體分布變得更密集,寄生生物的數量也隨之增加。歷史上,經常有人類或牲畜疫病流行的事件,通常都要宿主的數量減少到某個程度,或是其中有一定比例的個體得到免疫力之後,才會結束。會造成疾病的生物可以定義成掠食者,只是它們每個平均掠食的單位小於一。

還有別的原則會發生作用:其他階層中的限制因子。狼是麋鹿的主要限制因子,假設人把狼殺光了,這個限制因子就沒了,結果麋鹿的數量大增,直到另一個限制因子發揮作用。這個因子可能是這些動物吃太多草了,造成食物短缺。

遷徙是另一個限制因子,如果個體移居到其他地方能夠活得更好,牠們就會這麼做。旅鼠、蝗蟲、帝王蝶和狼如果在原本的棲息地中數量太多,造成壓力,牠們便會遷徙。如果族群無法遷徙,族群規模就會變大,這時有些限制因子就突顯出來了。

對許多動物來說,這個限制因子是保衛領域的行為,守護自己的領域,以確保食物來源。獅子、老虎和鳥類發出的叫聲,許多就是要宣告自己正在守護著領域,要其他覬覦領域的同類競爭者離遠一點。人類和黑猩猩也有強烈的領域觀念。很明顯地,社會系統已經納入了控制個體數量的機制。

因此我們只能推測,這樣的行為早在人類與黑猩猩共同的祖先身上就已經出現。不過我相信證據最能夠符合的是下面這個結果:

對於開始集體找尋動物性蛋白質的物種而言,最原始的限制因子是食物。

領域行為是為了確保食物來源而演化出來的機制。為了擴張和侵占領域的戰爭,結果就是讓自己的領域增加。這樣的行為使得加強群體凝聚力、建立聯絡關係,以及形成聯盟這類的基因受到天擇的偏好。

祖魯戰爭發生於1879年,是大英帝國與南非祖魯王國的戰爭。 圖/維基共享
祖魯戰爭發生於1879年,是大英帝國與南非祖魯王國的戰爭。 圖/維基共享

戰爭是祖先的遺傳

數十萬年來,領域的規則使得智人的小聚落分散而且穩定,如同殘存至今的狩獵—採集族群。在這段很長的時間中,隨機而零星發生的極端環境現象,使得領域中的族群擴增或縮小。這些「人口統計衝擊」(demographic shock)使得族群不得不遷徙,或是藉由攻克其他族群的方式來拓展領域,有時兩種情況都會發生。這種狀況也讓與有親緣關係的其他族群結盟所具備的價值大為提升,因為這樣可以壓制周遭其他的群體。

一萬年前的新石器時代,革命出現了,人類開始栽培作物、畜養牲畜,這大大增加了食物的供給,人口得以迅速成長。但是這個進展並沒有改變人類的天性。只要能取得的新資源有多少,人口數量就能成長得多快。當食物不可避免地再度成為限制因子,人類依然遵守著領域規則。新石器時代人類繁衍至今的子孫也沒有改變。

時至今日,我們基本上依然和那些以狩獵與採集為生的祖先沒有兩樣,只是食物更多、領域更大而已。最近的研究指出,各個區域中的人口增加漸漸逼近當地食物與水資源的極限。每個部落從以前就是這樣,例外的狀況是部落發現了新土地,而該地原來的居住者被驅離或殺害後的那段短暫的時間而已。

為了控制重要資源而引發的爭鬥持續蔓延到全球,現在則每況愈下。會出現這個問題,是因為人類沒有抓住在新石器時代剛開始時出現的機會。我們本來有可能抑制人口的成長,讓數量低於限制成長的最小極限。但是,人類這個物種選擇了相反的道路。我們無法預見當初的成功所帶來的後果。我們只是拿了眼前的資源,持續繁衍,盲目地遵從本能,而這個本能是從我們卑微且受到嚴苛環境限制的舊石器時代祖先所遺傳下來給我們的。

※ 本文摘自《群的征服:人的演化、人的本性、人的社會,如何讓人成為地球的主導力量》,更多內容請參本書。

《群的征服》書封。 圖/左岸文化提供
《群的征服》書封。 圖/左岸文化提供


《群的征服:人的演化、人的本性、人的社會,如何讓人成為地球的主導力量》
作者:愛德華・威爾森(Edward O. Wilson)
譯者:鄧子衿
出版社:左岸文化
出版日期:2018/0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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