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伯邑/有錢就富足?在採集地景中反思「台灣安全、人民有錢」 | 鳴人選書 | 鳴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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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伯邑/有錢就富足?在採集地景中反思「台灣安全、人民有錢」

舒茲曼邀請我們走進採集文化地景之中,重新探看狩獵採集民族布希曼人的傳統生活。 圖/法新社
舒茲曼邀請我們走進採集文化地景之中,重新探看狩獵採集民族布希曼人的傳統生活。 圖/法新社

(※ 文:洪伯邑,台灣大學地理環境資源學系副教授)

「台灣安全、人民有錢」是個打動許多台灣人的旋風式口號。口號會過去,但身處現代社會每日為生活辛苦賺錢的我們,這個簡單口號的背後的確反映著多數人一直以來的企盼。撇開口號裡的政治意識形態,誰不想生活得安全無虞?就算彩券中獎率再低也偶爾買來試手氣,看看老天是否眷顧讓自己成為有錢的億萬富翁!

但是另一方面,偶爾我們想要逃離現代生活的日常時,會從事旅遊,讓自己走進一個遠離都會城市、生活步調相對緩慢的部落社會。當自身聽著並體驗部落傳統的採集文化時,許多人又會帶著一種浪漫的想像,讚嘆國內外的原住民朋友,似乎都能過著靠山吃山、靠海吃海的簡單日子,不用很有錢就能享有一種「原始富足」的生活。

雖然,我們的確必須很小心並避免這種針對原住民部落社會帶著刻板印象的想法;但是無可否認的,這些想法的背後又隱含著我們在現代社會的矛盾處境。心靈深處或許偶爾覺得不用那麼現代、不需要那麼有錢也沒什麼不好;但是,當結束部落社會的短暫旅遊,回到為五斗米折腰的現實生活時,走過彩券行又掏錢買了發財夢。這等到底什麼才是「富足」的矛盾,當然也發生在當今已經脫離傳統採集生活的原住民朋友們身上。

既然所謂的「原始富足」也已經幾乎不存在於現代的部落社會了,而中彩券才有辦法一夕之間滿足你我「現代富足」的需求時,我們又為什麼要讀《原始富足》這本書?

本書作者詹姆斯・舒茲曼(James Suzman)首先提醒你我的一個問題是,我們真的理解採集社會的「原始富足」究竟是怎麼樣的生活嗎?在不假思索地把「台灣安全、人民有錢」和「現代富足」聯想在一起之前,舒茲曼以文字邀請我們走進他沉浸多年的採集文化地景1之中,重新探看非洲南部喀拉哈里沙漠中的狩獵採集民族布希曼人的傳統生活,藉此再想想「原始富足」相對於我們心中「現代富足」的意義。

我們真的理解採集社會的「原始富足」是怎麼樣的生活嗎? 圖/法新社
我們真的理解採集社會的「原始富足」是怎麼樣的生活嗎? 圖/法新社

重新看待人和土地的關係

我自己在讀這本書時,覺得舒茲曼的文字時常如同電影畫面般,將讀者帶到布希曼人的生活地景之中,讓我彷彿身歷其境、歷歷在目地看著狩獵採集者的舉手投足:

那名男孩立刻匆忙跳下車,閃身登上樹幹,並爬到那棵樹離地較近的主幹上。顯然他完全不是為了翻譯而到那裡去的。他的工作是要檢查霍勒布姆某個樹洞中的蜂窩是否再度有蜂群占據。至於昆塔,他在大樹根部周遭徘徊,一手緊握著一包餅乾,另一手則拿著一支從我的包包取出且已點著的香菸。他經過時踢開果莢殼的殘殼,並在男孩回報那年的蜜蜂尚未歸巢時點了點頭。(頁166)

在這些讓我幾乎看到並聞到菸味的場景裡,舒茲曼啟動我重新看待人和土地的關係,以及種種採集社會與農業社會之間的差異:

農夫必須要以不同於狩獵採集者的方式來思考如何與環境互動。狩獵採集者尋找食物時,農夫反而必須生產食物。在狩獵採集者眼中,環境會自主生產。無論狩獵採集者是否在場,大自然仍會有所產出。然而,在農夫眼中,一片自然發展的土地只具有潛在的生產力,若要完整發揮其生產力,便需要農夫的介入。當狩獵採集者熟練但碰運氣式地與他的環境互動,農夫則按照他的意圖改變環境的用途。(頁168)

從採集到農業,再到城市與國家地景的變遷,揭示著人和自然萬物關係的改變,傳達著不同的生存方式與背後劇烈的價值翻轉。然而,舒茲曼不只要我們看到這些改變,他想要挑戰你我對農業總是比採集更文明的認知,要我們反思生活在當代的國家與經濟體制下就一定比較進步的想像。因為在舒茲曼的筆下,逐漸脫離狩獵採集的布希曼人並沒有因為主流價值下的「進步」而過得更好,反而讓人與土地的關係漸漸失去「原始富足」的樣貌。

從採集到農業、城市與國家地景的變遷,揭示著人和自然萬物關係的改變。 圖/法新社
從採集到農業、城市與國家地景的變遷,揭示著人和自然萬物關係的改變。 圖/法新社

「原始富足」不是「現代富足」的對立面

但舒茲曼並非要將這本書寫成對「原始富足」的緬懷,而是從那些人與土地纏繞互生的日常中,找出採集社會「原始富足」的現代意義。也就是說,「原始富足」從來就不是「現代富足」的對立面,而相較於農業以及爾後發展出來的國家和經濟體制,狩獵採集也從來不只是被甩在過去的落後生活。畢竟:

狩獵採集社會的證據顯示出,馬克思和新自由主義經濟學家對於人類天性的描述並不正確:我們絕對有能力不被我們的勞動所定義,過上充實的生活。(頁376)

那麼,如今究竟是誰在定義我們辛苦生活的勞動價值?或者更簡單地問:每天汲汲營營地賺更多錢,就是富足的唯一途徑嗎?回到「原始富足」的地景中,也回到「台灣安全、人民有錢」這句看似沒什麼不對、甚至理所當然的生活想望中,讓我們試著從舒茲曼筆下的布希曼人,重新再想想看現代意義的「富足」到底還有沒有其他的可能?

我想的是,我們的世界因為將「有錢」當作唯一重要的「富足」,在個人日常生活的層次,你我是否為了努力賺錢而傷了身體、少了睡眠?為了自己更有錢,得先幫自己公司賺大錢而犧牲了事實上是自己的時間?就算真的有錢了,但這樣是「富足」嗎?

再者,在全球的尺度上,多年來因為經濟要發展才是「有錢」這樣的追求,讓環境不斷被破壞、資源不斷耗竭,讓國與國之間充滿為掌控生財之道而來的政治算計;也許有些人真的因此有錢了,但是氣候變遷跟著來了、國家之間的衝突沒有停過,我們真的因為追求更有錢的世界而更安全了、更「富足」了嗎?

我們無法重新過著狩獵採集的生活,那現代意義的「富足」還有沒有其他的可能? 圖/法新社
我們無法重新過著狩獵採集的生活,那現代意義的「富足」還有沒有其他的可能? 圖/法新社

開拓更多元的「富足」想像

寫這篇推薦文的當下,全球正經歷著「新型冠狀病毒」(COVID-19)的肆虐。面對疫情,人們渴望回復病毒蔓延之前「正常」的日子。然而,如果我們順著舒茲曼的思維尋找「原始富足」的當代意義,或許過往的「正常」並非一條通往「富足」的唯一道路——我們是否應該更勇敢地開啟對於「富足」更多元的「非正常」想像?就算無法重新過著狩獵採集的生活,也試著擺脫用錢來衡量富足的公式。

覺得很困難不可能嗎?不會的。其實我們都曾經在日常生活的片段裡實踐「原始富足」的精神。就像在「新型冠狀病毒」疫情蔓延期間,當口罩生產量能還不到位時,許多人會滿足所需而不囤積,願意把自己可以拿到的口罩先給醫護人員或更需要的人用。

又如災害紓困金的發放,很多人願意在生活還過得去的情況下,讓資源先給三餐不繼的人,而不是汲汲營營地想要藉此累積更多的金錢。這些日常生活中看似微小的行徑,其實就是你我回歸「人」的價值體現,而非「金錢」本身的價值衡量。

是的,我們不否認在這個國家、經濟、金錢、權力仍然緊密纏繞的世界,賺錢依舊重要,但絕對可以不是唯一重要。「台灣安全、人民有錢」不是唯一通往「富足」的王道。

在「台灣安全、人民有錢」之外,無論你是個大企業老闆,或是朝九晚五的市井小民,以「原始富足」的精神,我們也應該追尋「台灣安全、人民有權」、「台灣安全、人民有閒」、「台灣安全、人民有眠」等多元的「現代富足」。

※ 本文為《原始富足:布希曼族的生存之道,以及他們能教給我們什麼?》推薦序,原標題為〈在採集的地景裡,重新思索「台灣安全、人民有錢」〉,更多內容請詳參本書。


《原始富足:布希曼族的生存之道,以及他們能教給我們什麼?》
作者:詹姆斯‧舒茲曼(James Suzman)
出版社:八旗文化
出版日期:2020/06/03

《原始富足》書封。 圖/八旗文化
《原始富足》書封。 圖/八旗文化

  • 地景(landscape)指的是地表上可見的一切景物,其中又可再分為經自然作用所產生的「自然地景」,以及人類社會對環境資源的干預與使用所產生的「文化地景」。因此這裡所說的採集文化地景,指的便是以狩獵採集為生的布希曼人,和他們的土地之間所產生的互動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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