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昀儒/《眼不見為淨》:我們都住在思覺失調症患者隔壁
精神疾病患者如果犯了傷害罪下場會如何?有人會被送去司法精神病院,這裡以前稱作刑事瘋人院,病患會在那裡待上數年,不為世人所見⋯⋯艾美獎得主約翰・卡斯納(John Kastner)前進布羅克維精神病院拍攝,追蹤四名病患,記錄他們日常生活、治療、情感與人際關係等等面向,雖然社會常常對他們感到懼怕,甚至將他們污名化,但他們仍然擁有對生命的各種渴望,努力想掌握自己的人生,期待重返社會的機會。
——《眼不見為淨》(Out of Mind, Out of Sight)
思覺失調症是一種幾近無法說明且難以理解的疾病,某種意義上,那可以是掉進兔子洞的愛麗絲、另一個星球、另一個世界、另一種語言,或是,最容易理解的,聽見現實世界不存在的聲音(此部份可參考安德魯.所羅門《背離親緣》上冊第六章)。一般而言,思覺失調症患者犯下刑事罪行的比例很低,不幸的是,一旦發生憾事,則受害者多為患者最親近的家人。
如果要你閉上眼睛想像一間醫院,只有犯下刑事罪行的思覺失調症患者才能入住,在你的想像中,那會是怎樣的一間醫院,住著怎樣的一群人,又過著怎樣的生活,而你又會懷著怎樣的心情走進去呢?
司法精神醫院的日常光景
鐵絲網後,每一間明亮的單人病房裡,都住著一個人,也住著這個人所活過的日子、所犯下的罪。為了維護病患的隱私,同時便利醫護人員確認病房內的情況,在每間病房的門上都有一道細長的玻璃窗,而窗上掛有一道可透光的深色布簾,可以輕輕撩起再放下。
本片導演用了18個月,或深或淺地說了四名病患的故事,也就像是撥開把他們遮蔽在我們日常生活之外的布簾,讓我們可以稍稍看見他們的身影,稍稍認識他們。
當然,住了59名互不相識的病患的醫院,隨時都可能有事,對病患來說,這是一個陌生的地方;對醫護人員來說,每一個新入院的病患,都是一個陌生的地方,病患害怕著病患,醫護人員害怕著病患。為了能夠安全地工作,醫護人員的辦公室藏在一大面玻璃後面,門也是可以從裡面上鎖的設計,有任何狀況的時候,也會事先確認是否有足夠的人手。
於是,僅僅看著病患們因為收音機太大聲而爭執、靜靜地在走廊上錯身而過,都令人緊張不已,好像隨時會有事發生、會有人崩潰,幾乎就像是在看一部恐怖電影。
但看著看著,你會看到一名溫文爾雅的男性病患,慢慢地和你說明他所認識的精神疾病、他所認識的醫院。你幾乎就像是一名來參觀的訪客,你想著這確實很讓人害怕呢,但你慢慢地不那麼害怕眼前這一位病患,也慢慢地不那麼害怕其他病患。你開始知道,糟的時候確實很糟很糟,但其他時候,病患們也只是看看電視、抽抽煙、吃飯、吃藥、散散步、和醫護人員說話、談談戀愛、吵吵架。
傷害了家人的男性病患,有的失去了家人,卻在醫院裡交起了女朋友、重訓,煩惱著在醫院裡面沒有朋友,幾乎就像是叛逆的國高中生的煩惱;有的仍被家人愛著,卻無法接受自己的病、無法接受自己的罪,把自由當成火焰,當成太陽,想碰想看卻不得其法。病的輕重,有時候是種悖論,病得太重就不用清醒地為了過去而難受,病得太輕時,自己的過去就成了另一種病,啃咬著清醒的自己。
女性病患,或是從陽台上跳下來把自己摔壞,或是深深地割腕,或是徒手搥破牆壁,或是用細線勒住自己,用各種想像都覺得痛苦的方式傷害自己。她們會為了醫院裡的男朋友吃醋、挑釁,也會為了收音機的音量和其他病患爭執,但她們在醫護人員的眼裡,都只是想要和普通人一樣地結婚生子,想要被愛。
擁抱病症、擁抱生病的一般人
這是一間很好的醫院,依照病患的恢復程度,從短暫的社區拜訪,到可以無限制地,甚至毋須服藥在外獨自生活,都有許多專業人士協助決定每位病患當下最適合的方案。但在這樣的醫院裡,病患還是說,要病人坦白承認症狀很難,因為承認得越多,就會有越多權利被剝奪,對雙方來說,都是惡性循環,使病患無法適時得到治療。回到此時此地的台灣,又有多少未得到適當治療的病患是這樣想的呢?
在此之前,若是有人問,你願意住在思覺失調症患者的隔壁嗎?我承認我無法回答。他們就是得了病的一般人,只是需要吃藥,需要關心,需要被愛。廣義來說,我們其實,都住在思覺失調症患者的隔壁,只是你不知道。如果我們無法決定自己健康或是生病,那我們或許可以對生病的自己好一點,讓生病的自己可以不用那麼害怕,可以相信這個社會是願意擁抱病人的,是願意去愛的。
(原文授權轉載自「Giloo紀實影音」,原標題為〈《眼不見為淨》 思覺失調症患者的隔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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