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仙得是賣台第一人?當《斯卡羅》變成政治鬥爭的符碼
▍上篇:
《斯卡羅》中男主角之一的李仙得,由法籍藝人法比歐飾演。本劇播出之後,除了法比歐的精湛演技被受肯定,更多被討論的是李仙得一角在劇中的形象詮釋。
在上一篇文章,筆者提到這部戲本是改編小說而成,或許內含大量歷史人物及事件,但並非完全照著正史去走而成為紀錄片。深怕許多人信以為真,不少人跳出來評論劇中形象詮釋,其中屬李仙得爭議最多。
這可牽扯到「賣台論」與「台灣(歷史)價值」,讓不少政治色彩濃厚的人士,都為本齣劇磨刀霍霍,準備趁著熱度,宣揚一番自己的理念。
李仙得的當代詮釋爭議
獅子在擁有牠們的歷史學家之前,狩獵史歌頌的永遠只有獵人。
立法委員高金素梅常以政治人物、母族為泰雅族的血統身分,為原住民族發聲,這次斯卡羅爭議,不少原民、歷史、文學專家都發表各式見解。其中就屬高金素梅委員最為有心,特地錄製長達12分鐘的影片,分享她對本次歷史事件爭議的見解。
主要主旨是抨擊《斯卡羅》過度受到「政治關懷」,受不少親綠人士宣揚歌頌,利用這些歷史事件凸顯「台灣價值」,凸顯台灣與國際接軌,以及與美國的關係。或許其中有些是事實,但筆者也認為某些抨擊逾矩了。
委員更分享了以「她」立場所觀看到的羅妹號事件、李仙得事蹟與後來的日軍侵台攻打原住民。委員的觀點應受到保留,但過度利用「原住民」角度去發表「個人」想法,是不是也會變相成為她所謂的「歌頌獵人」?
對此事件,除了同為排灣族人、原民文史工作者,在《斯卡羅》中飾演二股頭伊沙的雷斌.金碌兒認為「鑽牛角尖沒意義」外;筆者亦找到一個網路論壇探討此事,更掀起多年前高金素梅委員的爭議事件。
從歷史人物變為政治消費工具的李仙得
作家楊渡也對《斯卡羅》的政治美化頗有微詞,認為李仙得被英雄化、美化了。從與卓杞篤的《南岬之盟》到後來牡丹社事件引導日軍進攻琅嶠,楊渡認為其言行不一,背棄承諾,是引導日本軍國主義、殖民主義進入台灣,屠殺原住民的兇手之一,稱李仙得為「賣台第一人」。
這樣的言論,同樣受到許多政治色彩濃厚的人士轉發、分享,高金素梅委員亦同,純粹的歷史事件已成為當今政治鬥爭的工具。筆者認為,這是不瞭解史實所導致,斷章取義,融合反對方自己的政治理念加以渲染罷了。
若要理解真實的李仙得,筆者推薦屏東縣政府為《斯卡羅》推出的《社頂的孩子》紀錄片。其中包含在地居民的口述歷史訪談、實地田野,眾多史學家的論述,是較為客觀,對於琅嶠歷史的呈現,可補足《斯卡羅》對於真實歷史過度改編之缺陷。
若還要說屏東縣政府是代表綠色,那可真沒什麼史料能滿足這些反對者的需求。一切只能尋求古早時國民黨政府為各大歷史人物所編造的「民族英雄」之神話了。
至於「賣台第一人」的指控,筆者認為應先釐清「台灣」的定位。所謂「台灣」到底是指19世紀末的台灣;還是今日21世紀的台灣?
19世紀末,台灣泛指的是西部平原地區,精準說是當今台南市——過去的台灣府。琅嶠就是琅嶠(亦可置換當地其他名稱),勿用今日觀點去看待過往歷史,所以說李仙得賣什麼都不會是賣台灣。
誰是賣台第一人?
若以今日的台灣本島來看,那歷史上的「賣台人」可多到數不清。就台灣信史啟蒙的「荷治時期」來說,荷蘭人來台殖民統治是有其因果,其中又是誰出賣台灣,而當今無人去理解真實歷史與指責呢?
16、17世紀,荷蘭東印度公司始於東亞各地設立貿易據點、殖民地,企圖與中國進行貿易。西元1622年,荷蘭東印度公司總督庫恩(Jan Pieterszoon Coen)得知西班牙人有意佔領台灣,使荷蘭對中貿易計畫逐漸受到壓迫,遂派軍進攻澳門,若失敗則轉往澎湖或台灣設立貿易據點。
澳門戰役中,荷軍遭到西葡聯軍大敗,損失慘重,於是退守澎湖,並在風櫃尾築城。荷蘭艦隊司令雷約茲(Cornelis Rijersz Schoonhoffman)後到福州與福建巡撫商周祚洽談貿易之事,商周祚私下答應荷軍只要退出澎湖則可允許在台灣貿易,但雙方一直談不攏。
西元1624年,南居益接任福建巡撫,打算將荷蘭人逼退出澎湖,派兵包圍風櫃尾城,但久攻不下。後經海商李旦介入協調,遂荷蘭與明朝達成協議,同意只要摧毀風櫃尾的要塞和砲台,即可轉進駐當時不屬於中國版圖的台灣島,明朝亦不干涉荷蘭的占領行動。
西元1624年8月26日,荷軍撤出澎湖轉往台灣。荷蘭東印度公司乃於不受明朝政府管轄的福爾摩沙大員(今台南市安平區),建立台灣本島信史上第一個統治政權。
所以真要論「賣台第一人」,不是李旦,就是福建巡撫商周祚與南居益。
《南岬之盟》的歷史意涵
若是看完《社頂的孩子》可以得知卓杞篤的權威並非劇中那麼強大,許多部落並無接納其薄弱的約束力,當今眾學者更視《南岬之盟》為李仙得與卓杞篤之間的「私人條約」而已。連李仙得本人也認為這份條約既不正式也無價值,但為了貿易利益與船員安危,只能先循此簡便作法。
認清當時番界與大清國土邊界的模糊性,造成「現今的台灣不是當時的台灣」外;李仙得的立場也繼承了西方種族主義觀念,認為一個地方上的民族要有資格代表那個地方,需有「文明化」特質,諸如美洲印地安人、台灣原住民族皆不屬於西方國家認可的主權國家(在上一篇文章筆者也有提到「國家組成四要素」)。
所以《南岬之盟》絕不可能像某些人宣稱的「台灣與世界(美國)第一個國際條約」。
西元1872年3月,李仙得第八次來到琅嶠,也是最後一次訪台,並再度跟卓杞篤會面。此時排灣族(斯卡羅酋邦)部落矛盾與衝突越趨明顯,卓杞篤遂向李仙得訴說他無法管控、協調部落的苦衷與抱歉。
隨著卓杞篤在1873年左右去世,《南岬之盟》這個李仙得與卓杞篤私人之間的協定就此失效。
小結
李仙得在牡丹社事件中擔任日本明治政府外交顧問一職,他確實向日本外務卿副島種臣建議「番地無主論」。番地無主論與中國當時消極治台是事實,而李仙得也只是向日本提供事實,真正出兵權力掌握在政府手中。
除此之外,當時日本政府迫於一些外交壓力,原欲停止出兵台灣。然而,台灣蕃地事務局都督西鄉從道卻以「已經準備妥當」為由堅持出兵,此舉也被後世認為是軍國主義的濫觴。文史學家司馬遼太郎曾評論這此次出兵是無名之師,是為「官制的倭寇」。
不知從何時起,本該是中國李旦、商周祚、南居益,以及日本西鄉從道的罵名,全落在這位美籍外交官——李仙得身上?極不具公信力的《南岬之盟》隨著卓杞篤死亡而瓦解,李仙得既沒背叛過卓杞篤,也沒必要遵循私人條約,去看待那些不服從卓杞篤的部落,又何來李仙得背信忘義,迫害原住民?
種種歷史流傳至今,年代久遠,事實越趨模糊,不料這模糊性卻被有心人士利用,附加在個人政治理念與反對事件之理由,那無疑是不尊重歷史,將歷史人物為己所用。就像是早先國民黨的諸多作為,這點在鄭成功、莫那魯道身上最為明顯,所謂的民族英雄、抗日英雄的共通點卻是在屠殺原住民和族人。
不管在劇中或是正史中,美軍艦隊攻打台灣也不是李仙得所指使。如今成為政治工具的李仙得,就在什麼都沒做的情況下,莫名背負了看似可笑的罵名,筆者深感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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