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春的兩部靈異喜劇:評《通靈駕訓班》與《舊愛靈靈妻》 | 陳煒智 | 鳴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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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春的兩部靈異喜劇:評《通靈駕訓班》與《舊愛靈靈妻》

《通靈駕訓班》劇照。 圖/海鵬影業
《通靈駕訓班》劇照。 圖/海鵬影業

2021年開春,兩部靈異題材爆笑喜劇不約而同,先後登上大銀幕。老戲新編、巨星主演的《舊愛靈靈妻》(Blithe Spirit)打頭陣;低調小品《通靈駕訓班》(Extra Ordinary)檔期排在1月下旬。

荒誕迷人的《通靈駕訓班》

先談談在2020年金馬國際影展建立出色口碑的《通靈駕訓班》。

兩位愛爾蘭的編導麥克亞亨(Mike Ahern)、恩達勞曼(Enda Loughman)合作完成的首部長片《通靈駕訓班》,以「大齡剩女」玫瑰為中心人物,她有通靈天賦,能與鬼魂溝通,因為兒時一場意外,令她決心封鎖靈力,藏身小鎮的私人駕訓班。

馬丁是擁有特殊體質的鰥夫,妻子雖已逝世,卻依舊對他百般控制。此外,又有過氣歌星帶著妻子移居愛爾蘭鄉間古堡,暗中敬拜惡魔,並要在「血月」出現的夜晚以新鮮處女活人獻祭,以求演藝事業再創新高。馬丁的女兒不幸落入魔掌,危在旦夕,玫瑰和馬丁臨時組成兩光抓鬼二人組,連夜蒐集靈體物質,希望拯救女兒於水火,馬丁的鬼妻還不時顯靈附身,扭轉馬丁溫馴柔和的草食男個性。

《通靈駕訓班》於2019年出品,在2020年的金馬國際影展率先於國內亮相,反應不俗。影展手冊裡的介紹文字稱它「橫掃歐陸四大奇幻影展」,而且「拿獎拿到手酸」、「荒誕且迷人」,果不其然,在金馬觀眾票選的排行上也始終居高不下。

它低調,甚至低限的樸拙趣味,某種程度上一直令人想起某些擅長操作奇幻題材的國際大導演如彼德傑克森(Peter Jackson)等,在出道之初炮製的那些歪歪小小的怪片子。

《通靈駕訓班》劇照。 圖/金馬影展
《通靈駕訓班》劇照。 圖/金馬影展

《通靈駕訓班》劇照。 圖/金馬影展
《通靈駕訓班》劇照。 圖/金馬影展

「歪歪小小」的趣味

「歪歪小小」並非戲言或者貶詞,而是特色。

《通靈駕訓班》不端莊、不雍容、不大氣、不正經的「歪」,是恰如其份的蛞奇詼諧;再加上它因為尺寸、規模都「小」,更能集中幽默的能量,讓冷笑話和「噗嚨共」的台詞拋接,自然而然形成逗人開懷的趣味。

舉例來說,影片前段有一場玫瑰駕車回家,放眼望去鎮上鬼影處處的戲,那些男女老幼的鬼在她面前飄遊過市時,導演很聰明地讓他們先以人形亮相,然後在觀眾面前用白布床單遮住他們的身體。

這個「出現白布」的過程,除了是視覺上的笑點調劑,更直接把萬聖節式的童趣帶進電影裡,於是片中的鬼,既有人情味又不恐怖,它們最怪誕的形象也不過就是白色床單飄飄飄而已。對照到電影後段高潮撒旦現身的場景,也仍然維持這份「歪歪小小」的趣味感,甚是一絕。

兩位導演在面對媒體時曾經特別強調,在他們的想像裡,鬼其實就是人的延伸,人死後成為鬼魂,存在於另一個頻率、另一個空間,就像人一樣,也會無聊,也有喜怒哀樂,也會暴躁和不耐煩,但因為頻率不同,所以溝通不良。

整部電影的出發點就是從這些極微小的「異象」開始,一隻筆突然移動,門突然關上,垃圾筒突然發出怪聲,這些小小的「不正常」,逐漸累積,拉抬到電影後段的高潮,才是大魔王現身。

尤其,加入玫瑰的靈媒父親這個角色,透過古早味十足的朦朧錄影帶畫面,向社會大眾普及相關知識,不管你覺得那是有憑有據的靈學研究,或者是怪力亂神的迷信、邪說,創作團隊由此出發,建構了他們從「小小歪歪」出發,到最後的闊銀幕磅礡奇觀,拉成整條戲劇弧線,首尾呼應,效果十足。

梅芙希金斯(Maeve Higgins)扮演靈魂人物玫瑰,生動自然,全無鑿痕,原來劇本不僅為她所寫,她甚至灌注許多自己的表演意識進入其中,與編導團隊聯手塑造出玫瑰這個角色。

希金斯除了拍戲,也做脫口秀表演,編導團隊與之相識多年,默契、感情俱佳;玫瑰一角其實就是根據她在脫口秀舞台上塑造出的喜趣形象,發展延伸,包括性格、弱點、喜感、生活姿態和處世態度,編導也承認,因為拍攝期程高度壓縮,實際在現場並無太多能給演員群即興發揮的創作空間,幾乎也是靠著戲份最重的希金斯撐起龍骨,才能在這樣的條件下,以前文所謂「低調、低限」的特色,打造出這部綻放異彩的佳片。

《通靈駕訓班》劇照。 圖/金馬影展
《通靈駕訓班》劇照。 圖/金馬影展

華美奇趣的《舊愛靈靈妻》

相較之下,《舊愛靈靈妻》的編導團隊就沒有那麼出色了。它的看點在明星的光芒、視覺的華美奇趣,以及無厘頭的搞笑翻覆,反而不是筆者所期望欣賞到、建立在慧黠語言和人物互動,以英國中上階層生活空間為主要場景的正統英式喜劇。

這對一部擁有丹史蒂文斯(Dan Stevens)、艾拉費雪(Isla Fisher)、萊絲里曼恩(Leslie Mann),加上女爵茱蒂丹契(Judi Dench)這等鑽石卡司的英國電影來說,不僅大才小用,更活生生有暴殄天物的嫌疑。

舞台劇《Blithe Spirit》問世於1941年,由縱橫劇場、歌台、電影、夜總會的全才明星諾伊寇華(Noël Coward)親自編撰,不僅轟動戰時倫敦,也威鎮大西洋彼岸的紐約,倫敦版製作演到欲罷不能,寫下長壽話劇的超級紀錄,直到1950年代中後期才被打破。

幾年後,這部諾伊寇華自認畢生最滿意的喜劇作品搬上電影銀幕,青年導演大衛連(David Lean)為全片掌舵,並以豪華的特藝彩色拍攝,這個首度改編的電影版擁有一個和它歡樂本質略微不合的中文譯名,曰之為《浮生夢》。

《舊愛靈靈妻》劇照。 圖/采昌國際
《舊愛靈靈妻》劇照。 圖/采昌國際

《舊愛靈靈妻》劇照。 圖/采昌國際
《舊愛靈靈妻》劇照。 圖/采昌國際

大衛連的《浮生夢》

大衛連展現出他後期在史詩大片裡很難得再重見的幽默感,精良的製作,卓越的表演,電影也將舞台舊作去蕪存菁,以電影的調度空間,讓原本侷限在單景、單一地點的故事解放開來,並且微調了結局設定,讓它更具電影感,也更符合廣大觀眾的審美趣味。

雖然1945年5月起開始在英國、美國及各地陸續上映,不知怎地——可能是戰爭即將結束(或者說終於結束)的整體社會氛圍,讓這部作品頓時成為不合時宜的情緒展覽,但無論如何,1945年的電影《浮生夢》仍然是第一流的經典喜劇電影。

諾伊寇華筆下的故事是這樣的:暢銷大作家在豪宅舉辦降靈會,請來靈媒阿卡緹夫人現場發功;倒不是他有什麼目的想跟靈界彼岸溝通,他的主要目的是觀察阿卡緹夫人的行為舉止,以便他能完成最新小說裡關於靈媒和降靈會的相關描寫。

阿卡緹夫人並不屬於作家所生活的中上階層,她以近似體育健將的大派行逕和女童軍式的陽光正能量,在為作家的生活圈裡揚起一陣格格不入的擾動。降靈會上,她捨棄布拉姆斯、拉赫曼尼諾夫的古典樂,換上美國歌神艾文柏林(Irving Berlin)的經典流行情歌〈永誌不渝〉(Always),並且隨樂起舞,開始發功。

她要求在場所有人清空心靈,避免不必要的靈體闖入通道,無奈作家聽見歌曲,不禁想起已故多年的前妻,一個不小心,前妻果然被召回陽間,跟作家的現任妻子爭風吃醋,鬧得不可開交!

《舊愛靈靈妻》劇照。 圖/采昌國際
《舊愛靈靈妻》劇照。 圖/采昌國際

《舊愛靈靈妻》劇照。 圖/采昌國際
《舊愛靈靈妻》劇照。 圖/采昌國際

《舊愛靈靈妻》的三個改變

21世紀全新拍攝的《舊愛靈靈妻》創作團隊做了幾個很重大的改變。首先,他們把整個故事從1940年代往回移到1930年代,讓電影停留在二次世界大戰爆發之前。

換句話說,新版電影的整個故事所身處的藝術宇宙,是一個尚無大規模死亡發生、還沒有戰火威脅的夢幻樂園。就像好萊塢電影裡刻劃的夢幻豪宅、泳池花園,原作裡的機敏對白和諷世譏刺,慘遭大幅刪減、挪用、移植。

其次,是風格上的代換。原典——無論是寇華的舞台劇或者大衛連的電影——都以機智、世故、四兩撥千金的喋喋不休,做為最珍貴的戲肉。《舊愛靈靈妻》則將這種幾乎全身都不必動,只需兩片嘴唇噴薄珠玉金句的正宗英式喜劇換骨拔筋,取而代之的是用力吼叫、用力作態,擠眉弄眼,狂摔道具的無厘頭搞笑電影。「搞笑」的「搞」字還得特別強調它的動態存在,那是一種「我很好笑!你必需用力笑我!」的強烈乞求。

也因如此,《舊愛靈靈妻》的第三個重大改變,就真的讓人見怪不怪了。

編導團隊把原作的結尾全部替換,只有阿卡緹夫人的退靈儀式還勉強看得到痕跡。其餘種種,全部自己新編,成為一整套新不新舊不舊,既不見原典神采,又不見開創格局,僅剩下無以名狀的用力搞笑。

唯一可喜的大概就是四位主要演員,在編導如此費勁乞討觀眾掌聲和笑聲的同時,他們分別以各自的銀幕魅力壓陣,讓這些大概只保留30%左右、諾伊寇華新巧筆觸的角色,仍然得到喘息的機會,可以輕盈流瀉出他們本該揮灑出的詼諧神采。

小結

《通靈駕訓班》的編導團隊很聰明地讓自己的長片處女作,在微小的格局和一定的限制框架裡,發揮最大的能量;《舊愛靈靈妻》的編導團隊在不願意信任諾伊寇華原作的前題下,把一部以聰明為特色的聰明作品,改寫成笨手笨腳的喧鬧哼哈。

前者樸拙的靈動和後者明星的賣力演出,都有可看之處;前者的優點和後者的缺點,也是大家在欣賞這兩部不約而同、先後上映的鬼喜劇時,可以放在心上,細細咀嚼的關鍵所在。

《舊愛靈靈妻》劇照。 圖/采昌國際
《舊愛靈靈妻》劇照。 圖/采昌國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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