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大陸遇見國旗的悸動
「馬拉威,在哪裡?」桃園機場的地勤人員看著我那張要轉三次機的機票,好奇問我。
那個夏天,我和一群醫學生一同前往該國北方大城姆祖祖當志工,從被徵選到出發只有一個多月的間隔,「馬拉威」這個國名我也才認識不久,於是簡單回覆「在中非」後,便祈禱他不要再問下去了,因為所知有限。幸好他的好奇心不強,只是笑著肯定我的「愛心」。
香港往南非約翰尼斯堡的飛機上,各色人種都有,像是商務客、傳教士或如我等志願服務者,乘客的樣貌描摹著外界這塊大陸吸引外人到來的原因。
在約翰尼斯堡候機時,一位台灣旅客和我們打招呼。我們一行八位年輕黃種人看來顯眼,聽到鄉音的讓他忍不住好奇走過來。「甘比亞只有三位台商。」這位同鄉聊起了他在西非經營十多年的生意和生活,儘管動亂連連,但他顯得相當自在,異鄉生活久了,也成故鄉。「只是,還是台灣人少,還是有些寂寞。」這位中年台商忍不住表達思鄉之情,即使他和我們一樣才離開台灣不久,但在這偌大寒冷的機場,同樣需要鄉音來溫暖自己。
當然,如果有一盤排骨飯,一碗麻油雞湯,甚至是一杯珍珠奶茶,都足以超越任何國家政治符號,打動我們的心。從小到大熟悉的滋味,直接證明了自己的出身屬地和經歷。這是一種固執的文化界線和認同,圈著移民、移工以及移動者,劃分出彼此,如北京的韓國社區,廣州的非洲區,還有散布世界的唐人街、中國城,或是猶太區。
後來,當我們到了馬拉威,才知台灣醫療團在姆祖祖的團部被日本志工戲稱為「姆祖祖大飯店」。這些來自台灣的醫護人員居住在此每天吃著米飯和炒高麗菜,裝著中文輸入電腦,看著中文節目,甚至別於馬拉威英式規格的馬桶下水道,自設台灣日式規格的衛廁系統,以致需從台灣運來一輛水肥車處理難解的民生問題。
台灣在哪裡?或者就存在於這樣的生活方式中,存在於「要幫助當地人民」的進步視角中。這種生活方式的移植,說明著自己是誰,與他人的不同。
日本志工一邊開玩笑一邊也貪著來醫療團覓食。他們認為這裡有著全馬拉威最美味的食物,因為台灣和日本的「食味」相近,米食文化尤為可親,作為同樣遠赴非洲的「亞洲進步國家」,不可免的連話題都相近。有幾次到日本志工的家中討食,一盤炒米粉幾碗味噌湯,征服我們腸胃的思鄉情,竟無視於溝通依賴英語,自覺是「一家人」了。
對食物和文化的認同在此超越國界。遑論在國外,遇到華人能說華語的「人親土親」了。安德森「想像的共同體」的基礎便在這般文化語言當中。共同體的概念遠比國家確實存在於生活及經驗中。
這種情感和文化的界線相當真實劃在國界之外,成為自己和世界互動的基尺。全球化的精義或許在此,越來越容易在國外得到和家鄉同樣的資源和生活,遇到同鄉的機會和在家鄉遇到非洲人的機率差不多,說母語和說英文的頻率相當,國界彷若消失,隱匿在共享的現代化資本主義文化中,喝著星巴克吃著麥當勞背著LV,珍珠奶茶台灣電腦甚至都走遍世界,這是品牌和文化「說話」,政治國家怯懦的時代。我們可以這麼說嗎?
總之,從台灣起飛後,經歷過15個小時的飛行,終於抵達馬拉威。這是2004年夏天,馬拉威是台灣當時在非洲僅有的五個邦交國之一。
踏出里隆威機場,看到拓印著國旗的豐田四輪傳動車,才離開台灣15個小時的我們,忍不住又叫又跳,爭著和車子拍照,倚在車旁看著我們雀躍的使館人員透過微笑表達理解。我們都曉得在國外看到這面旗,有多麼不容易。
或許你在皺眉,或者你也同意,這種情感是真的,「國家」真的存在於一個符號象徵裡,認同也濃化成青天白日紅旗在這塊人稱黑暗大陸的藍天紅土地上。
2013年的今天,歌手張懸在英國曼徹斯特拿起了國旗唱歌,引起陸生抗議,掀起紛爭,而他說:「旗幟,鳳梨酥,台灣米,高山茶和繁體字,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它們都代表著我來的地方,我在哪裡看到它們,永遠都會是感激,認同和思念。」莫名的,我想起了那一年在馬拉威初見國旗的悸動,以及「姆祖祖大飯店」的台灣食物給我的思鄉情----儘管我只在那個國家一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