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全力以赴,一切都只是練習:《二十五,二十一》的新聞記者成長痛 | 阿潑 | 鳴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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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全力以赴,一切都只是練習:《二十五,二十一》的新聞記者成長痛

《二十五,二十一》劇照。 圖/tvN drama
《二十五,二十一》劇照。 圖/tvN drama

(※ 本文有雷,斟酌閱讀。)

韓劇《二十五,二十一》在影音串流平台Netflix上架後,受到觀眾的歡迎,但對於結局的走向,則各有意見——許多人對於男女主角感情走向感到不解與遺憾,甚至批評編劇的處理破壞了前面的精彩,但也有人認可這種殘酷,我就是其中之一。或許也因為我與劇中主角是同代人,於是認為這才是真實的人生。

此劇是以愛好擊劍的女高中生羅希度為主視角的「成長故事」,表面上是談述運動競技與高中生的熱血青春,但編導嘗試在劇本裡置放一個大女主角四歲的大學中輟生白易辰作為男主角,不只是為了創造一個年齡差的愛情故事而已,我總覺得更深的意涵,是讓這位提早步入社會的「學長」,對比羅希度的那份青春無懼——畢竟白易辰首集出場時顯得意志消沉、沒有自信,與他高中廣播社留存聲音中的自信與朝氣相比,判若兩人。

時代剝奪了你的夢想

這部韓劇的故事起點發生在1998年,亦即亞洲金融風暴發生後的隔年。白易辰與家人一夕破產,被迫四散各地,原本的美好前程瞬間化為泡影,這個角色的創造,即帶出了這個時代的集體記憶,呈現出韓國社會遭受到的影響。而羅希度當時參與的高中擊劍社遭到廢除,也與此有關,當時社團教練對她無情地說道:「剝奪妳夢想的不是我,而是這個時代。」而時代,自然也剝奪了白易辰的機會與夢想。

從韓國電影《分秒必爭》可知,1997年亞洲金融風暴來襲,如何重創這個東亞重要經濟體——股市崩盤、企業倒閉、韓元狂貶、外匯存底直落,導致這個國家不得不向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申請緊急救助貸款,也因此喪失經濟主導權。而在IMF監管下,韓國的金融、勞動與企業體制都受到大幅度調整,造成百萬人失業,許多家庭離散。

在《二十五,二十一》劇中,以加入NASA為志、考取重點大學的白易辰,即是在這個背景下家道中落,大學讀不下去,打工維生,並承受一次又一次求職失敗的挫折。此時,他認識了羅希度及其同學,成為他們青春故事的一部分。

韓國雖遭金融風暴重創,但僅僅花了五年,即從這傷害走了出來。當時22歲的白易辰,因為羅希度的鼓勵,比韓國經濟更早復原、更快找到自己的方向。男主角的振作,或許也是編導想替當時受傷的韓國給予鼓勵與安慰。

《二十五,二十一》劇照。 圖/tvN drama
《二十五,二十一》劇照。 圖/tvN drama

《二十五,二十一》劇照。 圖/tvN drama
《二十五,二十一》劇照。 圖/tvN drama

對比運動選手的熱血競技:記者的成長之路

已然世故的觀眾如我們,很容易從這些高中生身上找到共鳴,畢竟我們在踏入社會前,也和他們一樣,需要思考的僅只是如何努力面對下一關(比賽、考試),不論考得好不好,還是有下次考試要面對,這次比賽獲勝了並不保證下次能奪牌。但這時候的人生單純,有目標的人就依循軌跡往前走,沒有目標的人,就多方嘗試找到屬於自己的天地。

但白易辰這個角色事實上,最挑戰觀眾的理解與認同——畢竟即使是當代的觀眾,也不能瞭解現今媒體工作者的作業情況與時時刻刻要面對的選擇與決策,遑論過去——若不是那個時代的電視新聞記者、甚至未曾經驗媒體工作的觀眾,實難想像這位菜鳥記者的困境與決定,畢竟現在的媒體幾乎都已數位化,有誰可以瞭解「洪荒時代」要靠B.B.CALL及搶電話報題報稿的緊張。如果聽資深記者話說當年,這種搶電話、搶獨家的老故事,完全不輸運動競技的熱血勝利。然而在社群與自媒體時代,這一切自是經驗之外,也因此難以讓觀眾意識到劇本的鋪排——「記者成長之路」與「擊劍競技之路」的互相對話。

例如,當觀眾看著羅希度氣喘吁吁地接受各種訓練時,恐怕會忽略白易辰在播報新聞前,也是會緊張地抓著麥克風或稿子,喃喃背稿,一次又一次練習,練習如何口齒清晰地將新聞傳達清楚。像是某次在風雨中,他抓著濕透了的手稿播報棒球比賽,同事笑他怎麼這麼認真?他則回應「不想再犯錯了」。

至於是犯什麼錯?有次,白易辰信心十足地搞定了有線電話播報的問題——他訂了旅館,終於不用跟同業搶電話。然而就在他好整以暇地準備連線播報時,電腦卻突然當機,讓他無稿可讀,那一刻電話已接通,主播台和全國觀眾都在等他播報新聞,無能為力的白易辰只能選擇掛上電話,將頹然沮喪的頭,埋進旅館的白色被窩中。

後來,白易辰被當家主播申在京、亦即羅希度的母親直斥不專業,連自己寫的稿子都記不起來。但之後,從羅希度與母親的對話中,觀眾才知道,申在京其實認可白易辰的判斷:若勉強連線,觀眾會聽到的是結結巴巴不知所云的播報。而我們這時也才知道,白易辰的選擇,是不讓這種非專業的表現出現在觀眾面前。

而我之所以認為在《二十五,二十一》中,「記者訓練」的描述與「擊劍訓練」同等重要,並能互相對話,正是因為編導在這部作品中不只設定了一個記者角色,實是創造了兩個以羅希度為中心的記者角色,,並且有三組以上的劇情線刻劃了記者與受訪者關係的變化。

除了白易辰之外,申在京亦是記者出身;而除了白易辰、羅希度、高宥琳這個記者與選手的採訪組合外,申在京與羅高二人的教練梁燦美同樣是採訪關係。因此,透過申在京、梁燦美、白易辰的記者前輩的話語,都多次強調「記者與消息來源」的關係。

另一方面,申在京因為工作而無法全心陪伴羅希度成長,甚至缺席丈夫的葬禮,在兒時的羅希度心中埋下難解的結。因此,當支持羅希度,並與之親近的白易辰成為記者時,觀眾或許能猜測到這段關係的兩個可能走向——更理解母親與男友的職業苦衷,或是不願再經歷一次又一次的失落。

《二十五,二十一》劇照。 圖/tvN drama
《二十五,二十一》劇照。 圖/tvN drama

《二十五,二十一》劇照。 圖/tvN drama
《二十五,二十一》劇照。 圖/tvN drama

「我是記者,還是朋友?」

我與劇中的白易辰同年代,剛進政大新聞系學習跑新聞時,用的也是B.B.CALL(有一兩位同學已有黑金剛),報題報新聞採訪也需要搶公共電話,如果沒有《大學報》編輯室電話可使用,就要晚上在女生宿舍或四維堂前的公共電話餵蚊子,並且對身後排隊的同學露出抱歉的眼神。

當然,那時的我是學生,採訪只是應付課業學分所需,不似白易辰是在真正的新聞戰場上,每個錯誤都可能造成巨大的影響。正因為某種程度上算是「同輩/同行」,我在看《二十五,二十一》時,總忍不住站在白易辰的角度理解他,甚至進一步思考:「如果是我,會怎麼做?」

例如,前述那個電腦當機、沒稿可讀卻已連線的時候,我會不會掛斷電話?又例如,如果是我知道高宥琳因為家中經濟因素即將轉籍俄羅斯,這是天大的獨家消息,但會讓高宥琳成為眾矢之的,身為記者,我要不要報導?這個時候,我是記者還是高宥琳的青梅竹馬?同樣的,如果我是申在京,有人向我爆料「我的好朋友梁美燦選手涉嫌貪污」,我會不會報導這則新聞?

當然,上述這些問題,不會只有「會不會」、「是不是」的答案,在每個答案後面都可以有更細緻的處理方式,例如,進行更多採訪,增加其他側寫報導,讓「新聞」本身不這麼扁平,甚至有平衡報導(我最無法理解的是始終沒有採訪當事人,呈現當事人意見)。但《二十五,二十一》畢竟不是以新聞業為主的戲劇,前述問題都只是為了推進劇情,製造戲劇張力,或者也是讓觀眾意識到「獨家新聞」的必要性。它雖可以成為記者專業證明與成就感的來源,但伴隨而來的並不一定是喜悅,有時是更複雜更難以釋懷的心情。每一個曾經掙扎著是否要放棄獨家,又或者選擇自己承擔痛苦的新聞工作者,或許都能夠回想與反思這一切。

《二十五,二十一》劇照。 圖/tvN drama
《二十五,二十一》劇照。 圖/tvN drama

《二十五,二十一》劇照。 圖/tvN drama
《二十五,二十一》劇照。 圖/tvN drama

如果看見地獄:白易辰的「成長痛」

記者白易辰的「成長」,始於他終結與羅希度的受訪者關係——離開體育線,成為社會線記者。但這對記者而言,也代表失去自己的生活,因為,你的時區是新聞的時區,而不是正常人的時區。新聞二十四小時都可能發生,新聞在哪裡,人就在哪裡。這種工作對需要規律、需要自己生活空間的人來說,非常痛苦,彷彿失去了自己,然而,對於具有「新聞魂」的新聞人而言,卻是如魚得水,如為此而生。

雖然理工男白易辰原本夢想的現場在外太空,但如今他的現場卻是傷亡慘重的事故大樓,看著傷亡者家屬哭喊,令他握緊拳頭,久久無法釋懷,創傷不斷累積。然而,他沒有逃避,最終放了羅希度鴿子,搭上了飛機,只為奔赴另一個地獄,並在這個地獄中,看見新聞的價值,也真正體認新聞的意義。

這個地獄,即是2001年9月的九一一事件。

見證了這個地獄,讓他想申請擔任紐約特派員。被問及為何想要調派紐約時,白易辰是這樣回應的:「我想成為一個真正的記者。」

因為,面對眼前的這一切,他知道此刻只有自己,沒有任何人可以幫助他,沒有誰可以討論,再親近的人都無法替自己的人生和這一切做出決定。因為只有你自己在這個現場,只有你自己知道你要如何繼續,甚至只有自己能決定放棄。

新聞人很喜歡提到「新聞之神」。當我在看到這一大段,這一集的時候,我感覺到的是新聞之神的降臨。一種難以言喻的神秘感受。如果我是白易辰,我也不會跟任何人討論,我也會遞出紐約特派員的申請單。我也會想要留下來,看著這個新聞可以走到哪裡。

編導也將這個思考,置放在白易辰與紐約消防員的一次對話中--紐約消防員感嘆,因為九一一事件,全世界媒體都來了,死傷慘重,失蹤者還是很多,救不出來。白易辰問他為何不辭職,消防員回:這是我的工作。

我只是在做好我的工作,你也是在做好你的工作。

《二十五,二十一》劇照。 圖/tvN drama
《二十五,二十一》劇照。 圖/tvN drama

全力以赴之後

2001年,熬過實習記者、順利升成正職的白易辰,在紐約駐地的時間從兩個禮拜一直延長到跨年。最後,他成功申請成為紐約的正式特派記者,回到韓國辦理手續,,趁著空檔上頂樓天台想抽根菸時,看到一名男子趴在牆籬往下望。

白易辰先是猜到他是位實習記者,並料中他的沮喪是因為稍早連線播報新聞時,沒有使用有線電話,而是使用了手機播報新聞。男子露出驚訝表情,白易辰則是一副過來人的樣子,不置可否。

「我太沒用了,這樣還當什麼記者?」

「雖然我全力以赴,但結果總是不理想,我天天都被罵。」實習記者對著曾在九一一現場播報新聞的白易辰崩潰。

不得不說,此刻觀眾如我內心想推薦他看韓劇《未生》——這可能是所有社會新鮮人的啟示錄。但比起我心裡的呢喃,男主角白易辰的回應更能直接地傳達到對方耳裡,而且相當有意思,令我回味再三。

白易辰如此說道:

在某些時刻,我們總是全力以赴,
但其實一切都只是練習。

儘管劇中這位剛踏入社會的實習記者的反應是「這也太悲情」,我卻猛然驚覺,這段話或許足以作為全劇的核心宗旨。

簡言之,這是一群高中生透過運動競技、學校生活、情感關係等交織而成的「成長故事」。「練習」,自然就會是核心關鍵字——「練習」有多重寓意,為了競賽奪牌,必須要練習,為了爭取進入社團,也要練習說服教練,就連退出社團,都要透過一次又一次練習達成目標,更不用說,為了順利完成工作,事前需要準備的各種練習。

人生經歷的一切,包含友情愛情都是練習。沒有人是一下子就走到終點,也不是不用練習就能完成每件事,活著的過程都要經過練習,練習相處,練習瞭解,練習道歉,練習分手,即便是親子之間,也需要練習才能成為彼此的父母或孩子。

因此,在全劇最後,透過這五人組在隧道——白易辰與羅希度談心事、談分手,甚至重新演練一次不傷害彼此的分手的那個隧道——透過羅希度的旁白,「練習」這個關鍵字,再次出現,此時談的不是記者這個職業,不是工作,而是整個人生。

羅希度是這樣說的:「驀然回首,才發現一切都是練習的那些日子。」

而每個人都是在練習中成為自己現在的樣子。羅希度是如此,白易辰也是如此,申在京更是。當然,還有包含每一個你我,以及被譏諷著「小時候不讀書」的記者,也是在一次又一次的練習中,確認自己要不要成為一個真正的記者的。

《二十五,二十一》劇照。 圖/tvN drama
《二十五,二十一》劇照。 圖/tvN drama

《二十五,二十一》劇照。 圖/tvN dram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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