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抗者的敘事—從越南反華談起 | 阿潑 | 鳴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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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抗者的敘事—從越南反華談起

圖/路透社
圖/路透社

前陣子剛出版的《柬埔寨:被詛咒的國度》最後,有一段敘事,許多國家想取得柬埔寨的石油探勘權,所以賄絡官員。很多金錢在私下流動,名目是資助醫院和學校,但實際怎麼作用,不曉得。

但對柬埔寨最大的資助,來自中國。北京還耗資好幾十億美元建水壩、道路和其他基礎建設。中國援助不帶任何附加條件,但當然,柬埔寨會替北京的一個中國政策背書。

有一年,我參加國際記者協會的聚會,和東帝汶、柬埔寨記者聊天,不免提及兩岸問題,提到中國,他們的反應是:「我的國家都是中國人和中國錢。」我一直聽其他東南亞朋友提起這種情況,更別說前陣子習近平訪非洲後,帶去更多建設承諾還有中國人。

中國資金和中國人,為世界帶來了一波新的壓力。

幾年前,左翼學者英國《衛報》專欄作者馬丁.賈克的著作《當中國統治世界》在台灣出版,引起許多討論,其論述是以「中國模式」來談中國經濟擴張方式,別於西方國家和資本,中國歷史上和周邊國家建立的朝貢制度,就是他的模式:「讓人訝異的……是中國所採取的方式。畢竟,長久以來(從唐代到毛澤東),中國以優越和漠視對待周遭國家:中國不需要鄰居,但他們需要中國。然而,中國準備去接觸東協,並且依照東南亞國家,而非中國的規則。換言之,中國採取了一個新的、不熟悉的謙卑方式。」

因此,若由中國「天下之大,無非王土」的角度,觀看其與周邊國家,乃至於其他弱小國家關係來看,或可理解些眉目。

中國中央電視台派出非常多記者在東南亞駐地,他們關注著東南亞的發展;我一位在雲南地方報紙工作的朋友也說,他們家報社便有兩個版以上提供給東盟十加一的新聞。這是中國的企圖,他的野心,但也是他的氣勢:「這些國家與我有關,我們必須要清楚。」

可是,從這些東南亞國家角度來看又如何呢?我千百年受你控制,如今,卻還擺脫不了你?

越南就是個例子。

...

十年前,我在越南從南到北旅行了一趟,刻意或無意,看到的越南都和外族有關,不論是和柬埔寨的戰爭,或美國攻打的越戰,或中國將軍為了避開異族統治而在中越定居,甚至還有日本侵越和中國數千年來的威脅……,到哪兒都可聽到越南人訴說這塊土地的傷痕。

我時常想起那些對我訴說經歷和戰爭的越南人,憤憤的眼神。雖然台灣沒有受過嚴重戰爭的踐踏,但外來勢力的騷擾,倒是共同的經驗,只不過我的國家多半沉默以對,但越南倒是從未退卻,直接與之搏鬥。這種悍勁兒,還是讓人尊敬。

而這就是中國大陸在西沙群島附近海域設置的鑽油平台跨到越南經濟海域時,越南反應激烈之因。

儘管曾為共產兄弟,但越南一向不喜歡中國,從主要路名都是抗中英雄名字可見一般。除了數千年歷史的「藩屬」地位外,也因為越南獨立後,與中國間還有國界無法擺平的長年紛爭。於是,雖緊鄰中國,但兩國卻不親合。越南對中國是又怕又恨,這個北方強鄰,一直是越南人的心頭大患。

在《勝利,不惜一切代價—二十世紀軍事奇才武元甲傳》這本書中,就有一段對話:越戰期間,北越軍力不足,無法和美國相抗,當時的國防部長武元甲便對胡志明說,讓中國派兵支援吧。胡志明拒絕:「萬萬不能讓中國派兵到越南,中國人上一次來,待了一千年不走啊!」

這種對中國內在的恐懼,至今仍在,2009年,就發生過中鋁承擔越南西原鋁土礦建設工程的事,激起越南軍界和知識界的反對浪潮

當時已經98歲的武元甲上書越共中央,反對西原工程,甚至投書媒體。越南學界也有3千多人聯名寫信給總理阮晉勇,要求停止這個合作開發案。當時一名記者便寫道:「宿命使我國與中國為鄰……此國統治者自古至今自封天子,奉天之命統治天下,開疆拓土。它的整個歷史,無論是哪朝哪代,打的都是侵占我國領土的主意……我們的民族意識稍微淡化,北方的侵略馬上就來到……。」

不只如此。一個越南華人跟我說,越南政府決定要興建高速鐵路時,有諸多考量,若選日本造價會太貴,以越南的財政負擔不起,選中國比較便宜,但他們對中國政治經濟皆不信任,怎能交由中國?最後,他們寧可選擇日本,也不要中國接手。

即便越南經歷了越戰,卻也沒有排斥美國,但中國,卻令他們憤恨難當。這問題不需多想,光拿釣魚台紛爭,中國人上街抗議,燒了日本車、批判日本人,連網路平台都拿下日劇一般,怎麼吵都會扯到南京大屠殺一樣。南京大屠殺和日本侵華,便足以讓中國人記上個十輩子,越南千年的帳又要怎麼算?

但是,越南人這次發動暴動,僅僅是國族爭鬥而生的民粹主義而已嗎?

比起歷史上的糾紛,現在中越民間的交流,恐怕才是真正的問題。中國富了起來後,經濟勢力直往外移,整個東南亞無處沒有中國人。「因為我有錢了,所以我看不起你」取代了過去那種「我是古國文明,你不過是個沒文化的藩屬,等我教化」的心態,大爺兒擺闊的自大和自傲,或者才是原因。

1986年,越南隨著中國走了改革開放之路,有著一樣在快速開放發展中的貪婪與失序,在這樣的過程中,湧入了許多外國投資,開了一家家工廠,和中國一起成為世界工廠之列。

一個曾在越南工作的中國人提到他的觀察,他說,90年代中後期,許多中國人到越南投資,以為那兒隨便都能賺錢,但後來發現沒有那麼容易時,又一窩蜂離開,非法撤資後留下許多沒有解決的問題,例如薪水沒發、稅沒有繳……,這讓中國商人的誠信,無法被信任。當然,還有更多因取巧而造成的紛爭。

也因為瞧不起越南,所以把淘汰落後的生產線往那邊遷,劣質商品也往那兒銷售,如此一來,怎麼讓人能不惱怒?

但,等等,台灣呢?為什麼被打的是台灣企業呢?越南人真的把台灣當成中國了嗎?

有個越南華人跟我說,近二十年前,台灣企業到越南舉辦活動時,活動過後,越南人連衛生紙、塑膠袋都要撿,覺得台灣如此富裕,也都想在台灣工廠工作。

那時,約莫是當時總統李登輝喊著南進政策的時候,他擔心著台灣企業顧著西進,什麼都被中國給吸收了,因而鼓勵企業往東南亞發展。除了語言不通外,東南亞的人力便宜土地也大,一切都等著被開發。

外移的廠商,也多半需要密集人力,或者是在台灣會受到比較多環境控管的企業。但在台灣需要耗費成本而外移的廠商,在外地會怎麼做呢?於是低薪、高剝削的情勢自然發生。

有人在網路上引述了中山大學教授王宏仁在2002年的田野調查紀錄:

「狗你們都養過吧!狗早上吃飽它就會跑出去玩,所以你一定要讓它吃晚上的。我們會用這種心態來管理,一開始我就不讓你(越南工人)吃很好,那你習慣以後就不會去要求,以後我再慢慢加給你,你就會覺得公司不錯。(某名受訪台商)」(p.51)

看看在越南的台商名單,中鋼、台塑,還有前陣子在中國同遭暴動的寶成集團,就不難想像王宏仁老師在媒體投書所說:「打台灣人,不是一場誤會。」

如果企業無法升級,無法健全自己的勞工制度,無法內省,無法思考自己在世界的布局,那麼,當「世界工廠」不再是世界工廠時,究竟要怎麼面對困局?

我們要一邊以越南為鏡警惕,一邊也要想想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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