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伯之春吹不走經濟寒冬——突尼西亞的革命改變了什麼? | 阿潑 | 鳴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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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拉伯之春吹不走經濟寒冬——突尼西亞的革命改變了什麼?

圖/美聯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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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車的觀光客在柏柏人(The Berbers)的「榖倉銀行」中穿梭,驚嘆這如蜂窩般的土黃構成物,竟包含著北非原住民的智慧,隨後,一陣喀嚓喀嚓的快門聲,便足以交代了這個行程,沒有其他問題,也沒有別的感想了。

一個帶點潮的藝術家,在旁邊看著,等人趨近便趕忙拿出作品自我介紹:「這是我的畫,只要十歐元。」獨自在這偌大的「古蹟」裡租用房間作為畫室,他可能不是普通人,怕是柏柏人裡的「畢卡索」,十塊歐元換得一張A4大小的風景寫真,或許真便宜了,但還是很難吸引觀光客。一人一台相機喀嚓喀嚓,比這不知名的畫來得真實,來得簡單,誰會買呢?

就我這傻子。我選了個線條簡單的榖倉作品,一邊掏錢一邊問:「你為何在這邊賣畫?」他解釋,政府將這些古蹟提供給藝術家使用,他也就在這邊畫畫賣給觀光客,能賣出的畫不多,生活並不容易。

我又指了指入口處一群抽菸喝咖啡的男人:「那他們呢?在這裡做什麼?」他們高聲聊天,偶爾盯著我們這群觀光客看,完全不像等著賺觀光財。畫家順著我的手看了看:「喔,他們每天都在那邊等著,等著工作上門。」

事實上,從突尼西亞北走到南,幾乎每個咖啡店都坐滿了人,這些男人無所事事晃盪於此,日復一日,就是等著工作上門。革命改變了這個國家什麼?外表實在看不出來,失業率仍高達17%,還有70萬人等著工作。

2012年的盡頭,我來到突尼西亞,那時距離Mohamed Bouazizi自焚已經整整兩年。亦即表示,所謂的「茉莉花革命」(許多人反對這個稱呼,北邊才產茉莉花,而北邊是富有的)也快滿兩年。而這個月,茉莉花革命滿四年,才選出國會議員的突尼西亞,方才要決定革命後第一位民選總統,引起世界矚目──而這也是「阿拉伯之春」後,首次民主選舉的國家。

突尼西亞早於上月23日舉行總統大選,只是無人能在第一輪投票中贏得過半選票,必須在12月21日進入第二輪決選。雙方如此勢均力敵的原因,也是因為失業率仍高,經濟問題未解,政治僵局讓人失望,致使這場歷史性選舉遭人民投以「冷淡票」。

分配不平等

圖/美聯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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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26歲的年輕小販在家鄉Sidi Bouzid自焚,點燃了民眾的憤怒,抗爭如火燎原,「每個人都是Bouazizi」遂成口號。不滿政府不顧年輕世代,對高失業率絕望的Bouazizi一定不會想到,他的舉措不僅點起突尼西亞革命之火,大半個伊斯蘭世界的革命引線也跟著燃燒。

這場革命的起點,被命名為「茉莉花革命」,但事實上,所謂的革命並非從Bouazizi開始,他只是一個象徵。此前,在突尼西亞各地都有各種抗爭活動,2006年也有數十名突尼西亞大學畢業生,因陷入失業危機,抗議政府剝奪他們就業人權組成「突尼西亞畢業失業生聯盟」,當然被政府鎮壓。

突尼西亞西南部如Gospa等地是全球重要的磷礦產地。這些磷礦產區的居民世世代代都是礦工,薪資雖高,城鎮富裕,但生活條件並不好,在容易罹患肺炎、氣管炎等疾病的礦區沒有醫療服務和資源,也沒有基礎工程建設。而國營企業CPG壟斷貪腐,長期高成本低利潤,早讓底層工人不滿,所以2008年奧堪勒拉艾斯這個城鎮早就鬧過一次革命,其後又陸續發起多次抗爭行動,許多礦區城鎮紛紛起而效尤。甚至還有人發動西南方分離主義運動,試著脫離突尼西亞。

這是對突尼西亞的財政分配的抗議──這個國家城鄉差距甚大,近九成的財政預算都在沿海城市。

圖/美聯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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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的維基解密推長了人民的憤怒。這份文件揭露班阿里的二太太帶著家族明目張膽地貪腐,掌握了通訊、汽車產業、超市等等,偷竊了突尼西亞人民的錢。在班阿里治下的突尼西亞,失業情況惡化,但勞動階級的抗爭都被壓制下來,媒體只看得見北方的繁榮,聽不到南方的哭聲。

班阿里政權被推翻後,我這外國觀光客走馬看花繞了突尼西亞一大圈,看了北部如歐洲城市班富庶繁華,與南方凋零貧瘠,都不免想著「太不公平」,何況當地人?革命後,南方預算雖增加,但仍集中在城市。若這是革命後的樣貌,我不免再次發問:革命改變了什麼?

有錢人的城市

photo credit:Jorge Franganillo(CC BY 2.0)
photo credit:Jorge Franganillo(CC BY 2.0)

旅程結束前,我到了西方旅客最喜歡的蘇斯(Sousse)。前一天才在北非原住民居地走過漫天風沙,還省著用水的我,到此才真正驚覺這個國家貧富落差之距。

突尼西亞前總統班阿里就生長在東北部蘇斯,不只班阿里,許多突尼西亞的政治人物都在此出生。這是歐洲有錢人的度假勝地,他們時常開著遊艇沿著地中海來到這裡度假,因此碼頭上停靠著許多白色豪華遊艇,周邊皆是咖啡店和百貨精品,和法國或義大利的小城鎮沒有太大差別。如果觀光客對突尼西亞的認識是如此,那麼,對茉莉花革命的發生,應與我看到蘇斯這城市一般震驚。

沿著碼頭行走,經過許多豪華遊輪,我終於選定一家咖啡店歇腳上網。西裝筆挺的老闆Bislere見我一人無聊,便走過來打招呼。我看了看Menu,嘆了一聲:「哇。」他似乎懂得我的驚訝,便解釋蘇斯因為都是觀光客,消費相當昂貴,所以居住在這裡的人相對富有,生活花費也很可觀。

「我這輩子都想要快樂,活著得快樂。」他說。

我一臉疑惑:「我以為你們應該很憤怒,才會有革命。」

「不,我們很快樂,必須得快樂。」have to be他加重語氣。一直帶著輕鬆語氣的Bislere不打算和我討論革命的種種,只表露一種安於當下的語氣。

雖不能說他飽暖而安逸,但若我一直在這裡,恐怕也不太懂,為什麼這個國家要鬧革命?當一個國家的政治人物大多出生於此,恐怕也很難接觸到民間疾苦。

圖/歐新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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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可以選舉

我的導遊Artive是個25歲青年,同樣生長在沿海富庶地區,偶爾會爆出憤怒之語,但在我們這些外國人面前還是會克制,說說自己國家的好話。這我能理解,對外國人我無法說出台灣任何不是。

「是的,經濟仍然不好,即使革命也沒有變好。但至少政府是好的,我們可以選舉了,失業率雖然高,但要工作還是可以找得到工作。」

2012年三月剛結束大選,退出了制憲議會,當時最大黨即為伊斯蘭復興運動黨,佔有40%席次,但因不過半,國會仍屬多黨並立情況。然今年10月的國會選舉,該黨敗給2013年才崛起的新世俗政黨突尼西亞呼聲黨,仍因不過半,而組聯合政府。

「革命帶來的改變太慢,但政治改革沒辦法很快。」多次帶團到突尼西亞、研究伊斯蘭文化的徐峰堯解釋,即使推翻了班阿里,錢還是不會進到人民的口袋,因為貪腐結構沒改變,政治結構還是一樣,「只能等待。」

圖/美聯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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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伊斯蘭世界,突尼西亞是最開放的一個,漫步在首都突尼斯,如走在歐洲,但仔細一看,如香榭大道一般的布爾吉巴大道,即使名品店與咖啡店林立兩旁,卻不見星巴克、麥當勞,甚至任何一個可以跨國提款的外商銀行與ATM。因為班阿里拒絕外資。

一直以來,像突尼西亞這樣的國家,面對的還是經濟與西方勢力的問題。這次總統大選,正是就業率等經濟問題的對壘,換句話說,除了打倒班阿里這個獨裁政權,突尼西亞的體質上沒有太多改變。

大學畢業生不該採橄欖

來自西方的論述與數據是這麼說的:突尼西亞政府政策錯誤,對國家資源的分配與運用不當,以致於該國勞動力有八成投入低生產力產業,工作機會過度集中在沿海地區,大學畢業生失業率高達45.9%。

2012那年電視上有場辯論,便是討論這問題。針對70萬失業人口的解決之道,執政黨那方指出那年橄欖大豐收,可以招攬大量人力採收,「先救急。」反對黨則表示:大學畢業生怎麼可以做作這種工作?」

「這一年有24萬噸橄欖等待收成,包辦食宿外,一天工資有24塊Dinar(1美金約1.57Dinar),至少需要一千名工人,卻找不到人。」徐峰堯說,招工如此之難,便出於社會與自我質疑:「大學畢業生怎麼能去採橄欖?」

出於同理心,徐峰堯不禁大叫:「沒有哪個政府可以在一兩年內解決七十萬人口的事。」

Artive也說,有些突尼西亞人會希望政府「給」,但這個國家醫療、交通、教育都免費,「政府已經給很多」,只是人們還是抱怨。

「如果沒有觀光客來,沒有工作,我就會去學語言,想辦法讓自己前進。」Artive準備學中文,也準備來台灣讀書,「為什麼有人就只是一直待在原處,等機會找你呢?」對他來說,許多都是沒意義的抱怨,不會解決任何問題。

所謂的「革命」是場轟轟烈烈的事件,人們期待革命後的轉變,殊不知這只是歷史軸線上的一個標記,並不真的全然改變些什麼;「選舉」看似平凡且無用,但它卻是革命帶來的產物,是一個新憲法的實踐,也是民主的驗證。

眼見總統大選結果即將揭曉,不論誰勝出,2010年那場自焚之火,這四年來的停滯、爭論、波折與種種,都隨著這一天畫下一個逗點,下個句子還等著開始。

圖/美聯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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