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不預設立場,以理由為單位來思考?
「活在多元的民主社會,我們難以避免的任務,是和不同立場的人共同生活、決策」這是我在演講的時候常常用的句子,我相信哲學和許多思考工具,都有助於我們達成任務。有時候有人會問:「但是如果兩個立場之間就是有衝突,怎麼會有妥協的可能?我們有辦法判斷兩個立場的好壞嗎?」
判斷立場的好壞,講起來好像是一件很尖銳的工作,似乎執行起來,必定需要連帶肯定或否定對方的價值觀。同時,似乎也預設了價值有所謂客觀的對錯——你可能不太願意在公共場合主張這件事情,因為這聽起來有點自大。
然而,若你因此認為不同立場之間的討論和妥協是一件不可能達到的事情,恐怕忽略了,在討論「立場的對錯」之前,通常我們可以從另一個比較容易達成的地方開始:討論「彼此提出來的理由,能不能支持自己的立場」。
人很容易把立場跟理由搞混
有時候討論不順暢,是因為我們沒有對理由和立場做出好區分。例如:
正男:我不支持核能,因為如果核爆我們就GG了。娜娜:發電用的那種燃料棒不會核爆啦!
正男:什麼,所以你支持核能嗎?
娜娜:我不支持啊,可是...
正男:那不就結了嗎!
即便正男的不耐讓討論迅速結束,但我們都看得出來溝通並沒有順利結束。即便娜娜和正男一樣反對核能,但她之所以站在這個立場上,背後的理由卻跟正男不盡相同:至少不包括「核廢料有核爆的危險」這一項。
在對話裡,正男非常重視對方是否接受他的立場,而幾乎忽視理由,這可以理解,因為人總是難以抗拒在討論中區分敵我。然而這種傾向並不健康,因為如果不討論理由,我們就沒有希望藉由討論來協調各種立場。
以理由為單位的探究,讓討論成為可能
在討論時,我們常擔心別人預設立場,並且不吝於指責對方預設立場,似乎立場這種東西會毀掉溝通一樣。如果你也有如此擔憂,有個好消息:理由的判斷通常可以被整理成不需要仰賴立場的形式。
例如,不管你是否支持核能,這都不影響你有機會公平地探究「燃料棒會不會核爆?」不管你是否支持同性婚姻,這都不影響你有機會公平地探究「同性婚姻對會不會對領養的小孩有壞影響?」立場或許錯綜複雜、堅定難移,但理由是可以獨立出來逐項檢驗的。
當然,你可以想像有一些人總是堅持提出那種「只有秉持某個立場的人才會接受」的理由,例如:
- 為什麼高中要必修文言文?因為文言文有價值啊!
- 為什麼聖經是真理?因為聖經是上帝的言語啊!
上面這些說法沒有說明力,也不太可能說服本來就不同意那些立場的人,或者達成什麼討論進展。不過退一步想,你可以發現,這些說法之所以這麼糟,其實也是因為說話的人混淆了理由和立場:他們把自己的立場當成理由重新說一次,因此無法帶來任何新的說明和資訊。
從理由看立場
換柱之後,朱立倫宣布帶職競選,雖然這在臺灣是法律許可的,但依然因為違背選前承諾而被砲轟。接著,中央社出了一連串「某某內閣制國家政府首腦通常是帶職競選」的知識性新聞,縱使新聞裡沒有明說「所以朱立倫這樣做也是合理的」,但因為護航意味太明顯,也跟著被砲轟。
若把中央社的這些新聞拿來為朱立倫辯護,會有什麼問題呢?很簡單的說明是:
那些帶職競選的人是在內閣制國家,內閣制的總理一般來說是從現任議會成員推舉出來,所以當然是帶職競選啊!(更多資訊請洽菜市場政治學)
不過,當我們把理由和立場分開,就可以做出更詳細的分析:
在內閣制的國家,總理通常是帶職競選沒錯,但是這是因為內閣制的總理一般來說是從現任議會成員推舉出來的。因此,那些支持「在內閣制下,要競選總理的人帶職競選,是合理的」的理由,無法支持「在總統制的臺灣,要選總統的人帶職競選,是合理的」。
這個分析並不直接宣稱「朱立倫不該帶職競選」,而是宣稱「中央社的新聞,縱使內容都符合事實,也沒辦法用來賦予朱立倫帶職競選的合理性」。
你可以發現,當某個立場有道理,那是因為它受到許多合理的理由支持。同時,指出「支持某立場的某個理由」有錯,並不代表反對那個立場。相反地,只有當我們有辦法超脫立場帶來的情緒,去平實判斷理由可靠的程度,才有辦法讓不同立場的人的討論有交集。
我們該怎麼訓練自己以理由為單位去思考和討論?
如果區分立場和理由,是進行討論的好方法,那我們該怎麼做,才能克服我們對於立場的偏執,而學會「以理由為單位」來思考?我最近剛好知道一個好工具。
Arguman是一個開源的討論平台,它被設計成在討論議題時可以很方便地把各種理由分開來。整個討論呈現出樹狀圖的形式,每一個分支,都是對於理由的支持(because)、反對(but)或者補充(however)。在這樣的架構下,各種論點很容易分門別類,當你回應樹狀圖當中某項分支的時候,也可以很容易意識到:自己正在支持、反對的只是其中的一項理由,並不是立場本身。我在 Arguman 開了一個「同性婚姻應該合法化」的主題,歡迎大家來玩玩看,你可以試圖在這裡整理社會上關於同性婚姻的論點,也可以純粹把它當成一個思考和討論的訓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