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轉身便是12年——懷念張國榮

不知不覺，一代巨星張國榮離開人世已有12年，每年四月一日是我的生日，後來也成為張國榮的忌日，我因為愚人節出生叫若愚，哥哥選擇愚人節結束生命，2003年的愚人節被SARS籠罩，社會與生活氛圍低迷，我照例不上班，不是過生日，而是省得被人嘲弄，但傍晚卻收到張國榮輕生消息，緊急被叫進辦公室寫了一篇悼念哥哥的專欄。

我因為早年記者生涯，有多次在坎城、東京、香港採訪哥哥的經歷，在〈張國榮的戲夢人生與愛恨情嗔〉這篇專欄裡，我第一段寫道，「depression，沮喪，一般人排解沮喪的方法很多，但張國榮卻選擇結束生命，張國榮的明星貴氣太明顯，自殺發生在他身上，或許並不令人意外，大明星的戲夢人生，大明星的愛恨情嗔，不是常人能理解，張國榮在許多電影中，已經精彩活過人生，濾過感情，對他而言，46歲生命的豐富度，也許是一般人的兩倍、甚至是三倍，張國榮執意要走，就讓他瀟灑的去吧！」

1993年我第一次採訪坎城影展，就恭逢《霸王別姬》拿華人第一座金棕櫚最佳影片，張國榮、鞏俐、張豐毅三位演員都極強，都有資格拿帝后，可惜那年強片太多，評審團規定一部片只給一個獎，使得哥哥與坎城影帝失之交臂，我當年一開始就下注張國榮是影帝大熱門，哥哥聽我說完，愉快地對我開了張支票，「得獎請你吃晚餐，沒得請你吃早餐。」他沒得獎，但允諾把最心愛的Swatch古典錶送給導演陳凱歌。

1995我第三年採訪坎城又碰上張國榮、鞏俐主演的《風月》，這年鞏俐與新婚老公黃和祥在坎城公開亮相，搶去不少攝影師菲林，哥哥感覺有點被媒體忽略。

我專欄寫道：張國榮本人的個性，表現於外在的，是大情大性，敢愛敢恨，但處女座的他，內心底層世界，很少人能觸及，早幾年他縱橫國際影展，電影競賽或當評審，張國榮所到之處，瀟灑帥氣、魅力無窮，像個開心愛玩的大男孩，隨意用個眼神、舉動，就能吸引到他想吸引的人注意，他偶爾也會鬧鬧大明星的小脾氣，那年《風月》在坎城，他與鞏俐有點小隔膜，晚宴用餐不與鞏俐同桌，還刻意在言語間表露出來，讓人想到他在《霸王》裡與鞏俐搶男人的那股醋感。

那年某個傍晚，我著裝正式準備採訪一個晚宴派對前，在坎城沙灘上，我望著地中海湛藍又點綴著橘紅色黃昏海水正入迷的當兒，忽然有人在我背後用手指輕彈我耳朵叫我名字「Michael」 （尾音是上揚的），聽那把磁性聲音已知是哥哥，當年張國榮還沒出櫃，但他已經不避諱用特殊打招呼方式，透露出他的性取向。

93年張國榮擔任東京影展青年電影競賽評審，蔡明亮帶著他第一部片《青少年哪叱》競賽，一般影展評審都儘量與參賽者保持距離，但哥哥卻主動請蔡明亮吃飯，飯局中還分析己看過的比賽片與其他評審口味，那年《哪叱》拿到競賽銅獎，哥哥應該使了些力氣。

《霸王別姬》虞姬持劍自刎，《異度空間》心理醫師險些跳樓，這兩部片有張國榮精彩的表演，也都有他預知死亡記事的寓言。

我當時專欄寫道: 《霸王別姬》沒拿坎城影帝，《異度空間》沒拿金馬影帝，對張國榮是兩大憾事，《霸王》戲裡他愛上男人，戲外逐漸不再掩飾同志身份，《異度》戲裡他掙不開心魔枷鎖險些跳樓自殺，戲外卻跳樓身亡成真，張國榮先用自己的真性向演《霸王》，成就演技巔峰代表，再以悲劇性格演《異度》，寓言自己的生命終結。當然中間還有《胭脂扣》裡與如花相約殉情沒死成的十二少。

尤其電影遺作《異度空間》，對他選擇生命的歸結，應該有某種程度的影響，這部電影探討的層面包括: 精神、官能、心魔、靈異，最終是對愛情的救贖，張國榮用心、用生命、用感情投入角色，是他近年最出色的表演，拍完電影傳出中邪，可能是他詮釋角色過程，走進了更深的精神官能與異象層面，戲外再與自己的憂鬱、沮喪、情愛攪混在一起，拔不出來，也找不到出口。

張國榮早年與歌手陳百強，偶像大對決，之後兩人先後凋逝，當年SARS影響了亞洲的大環境與氣場，也在香港伴隨了一位巨星的殞落，世紀的變化，生命的無常，讓人不勝唏噓！

12 年後僅以此文追憶「永遠的哥哥」張國榮，感謝他帶給影迷的《阿飛正傳》、《春光乍洩》、《倩女幽魂》、《金枝玉葉》等無數經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