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虎先生/地緣政治焦慮中的精神謳歌(下):《OPUS:龍脈常歌》的宿命與神話 | 特約作者 | 鳴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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壁虎先生/地緣政治焦慮中的精神謳歌(下):《OPUS:龍脈常歌》的宿命與神話

《OPUS:龍脈常歌》遊戲畫面。 圖/取自STEAM
《OPUS:龍脈常歌》遊戲畫面。 圖/取自STEAM

▍中篇:

地緣政治焦慮中的精神謳歌(中):《OPUS:龍脈常歌》的後戰爭創傷

(※ 文:壁虎先生,電影和遊戲評論。文章散見《紀工報》、《The Affairs 週刊編集》、《放映週報》、《關鍵評論網》、《Fa電影欣賞》、《映畫手民》、壁虎先生BloggerMedium、《上報》、《ViewMovie》等。)

(※ 本文有雷,斟酌閱讀。)

「汜」的本體論意涵

所以「龍脈」是什麼?「龍脈」是一系列古遺跡和遺跡中的神祕礦物。在遊戲中,我們以3D建模橫向捲軸方式探索特定的龍脈、進行簡單的解謎並經歷關鍵事件,而我們發現龍脈中的「萬道」遺跡都以共鳴、風箱為思維建成。當我們踏在這些遺跡上,會發現遺跡宛如一個巨大的琴鍵般將我們的步履化為音符。

龍脈可以提煉出液體和氣體能源,而這個能源有一個詩意而完美的名字:「汜」。根據國語辭典對「汜」的解釋:

復回主流的支流。《爾雅.釋水》:「水決之澤為汧,決復入為汜。」

這不就是整個遊戲系列的主題嗎?OPUS系列的故事前提,如果能用一句話來代稱的話,就是:「已經來不及,但依然________(去做某事)。」從《OPUS:地球計畫》一開始,其實就大概知道麗莎已經離開太空站且不會再回來,但我們/艾姆「依然去找地球」;從《OPUS:靈魂之橋》一開始,就知道遊蕩的靈魂是一個個已經死去的人,但我們/林芳「依然試著為他們送葬」;《OPUS:龍脈常歌》則是從一開始,老年李莫獨坐龍脈喃喃自語,便可知艾妲和李莫終要分開,但我們「依然去回憶」,因為我們想知道「如何、為什麼以及還能做什麼」。

「汜」的象徵正精彩地捕捉這個經驗:其實我們不能做什麼,就像它的象形捕捉的迴圈的「空」。然而「空」並非全部,空之外有水、有「創傷」剩餘以及我們的「慾望」,而空之中必然有回音(遊戲英文名中的Echo,女巫力量的來源)。儘管最終將回到「空」,但我們依然有「慾望」並試圖去做什麼,因為那正是我們的全部。

這不也正反映在整個「群山」各族群的後戰爭狀態和每個角色的執念上嗎?「群山」儘管已經遭礦聯擊敗並瓜分,但依然試圖或消極或積極地反抗——透過非法衛星、渡頭、盜採、電台,透過龍脈協會進行本地菁英與礦聯的政治磋商;李莫已經被逐出「瀛海」(一個群山外的星系)的鳶家,但依然試著耀祖歸宗,就像已經被摧毀並漂浮於群山太空中的廢棄「瀛海」港口;艾妲知道被礦聯強徵的師傅已經兇多吉少,但依然宛如不受阻力的拋射物般進入追尋師傅幻影的軌道;羅素醫生知道紅已經離開更不該幫艾妲,但依然去幫自己前伴侶的徒弟;菈米亞雖然知道戰爭已經結束、知道圖羅是個人蛇和人渣,但依然對他有放不下的情感,並且依然受恐懼與創傷所折磨。

《OPUS:龍脈常歌》遊戲畫面。 圖/取自STEAM
《OPUS:龍脈常歌》遊戲畫面。 圖/取自STEAM

地緣政治的宿命劇本

但更精妙的是《OPUS:龍脈常歌》還多加了一層,或許也是最舉足輕重的一層,將OPUS帶回了系列伊始的本體論問答:當我們隱隱約約地意識到,艾妲的生命迴圈只是「后土」(「萬道」女神,因其歌激怒「燭龍」而被群山眾神所殺)迴圈的一部分,一個支流,甚至「群山」的龍脈衝突本身,便是「燭龍」(宙斯般的存在,群山苦難的降災者)滅「萬道」、命諸神殺「后土」,乃至「乙皇」(「萬道」文明奠基者,「后土」的情人,反抗「燭龍」的第一代)憤怒殺諸神回應並引來萬道的滅亡的迴圈時,我們似是意識到人的迴圈,只是神的大迴圈的一個小迴圈,也就是說,一個「支流」。

這其實才是故事的真正懸念,和艾妲和李莫的故事同時進行的是神話的訊息:我們究竟是「我們」的身分——「女巫」和「鳶家」的延伸,還是我們自己?神話的訊息在兩人一次次地龍脈探險中,向他們進行諱莫如深的刺探,它是如此矛盾而明白以至於他們無法理解(儘管觀眾知道):這是一個必然的陷阱。

當主角最終面對神明的憤怒並被捲入其中,當艾妲獨困白龍並發現師傅的船,她代表全體的角色向台下發出的感嘆是,原來我們終將被捲入,成為舞台上的演員,重演亙古以來的劇本。神話中乙皇、后土傾訴的正是他們演出地緣政治劇本時的哀傷,他們是第一代的演員,也是所有每一代的演員,而這個劇本不只是隱喻,更是字面上地(透過「汜」的跨維度本質)超越時空、扭曲所有人的本體論位階並將他們「化為演員」,地緣政治是一個「不死的劇本」。李莫和艾妲是就字面意義上地看過這齣劇,但沒想過自己也是演員。

《OPUS:龍脈常歌》遊戲畫面。 圖/取自SIGONO粉絲專頁
《OPUS:龍脈常歌》遊戲畫面。 圖/取自SIGONO粉絲專頁

這是《OPUS:龍脈常歌》丟給我們的難題:如果我們必然將被捲入地緣政治的衝突中、如果我們的身分乃至慾望本身是從一開始便鑲嵌於其中(儘管我們不自知)而無處可逃,當我們得以窺見自身劇本的全貌,並在這個維度中發現自己只是神明的影子、古代意識的「支流」以及意識形態的「支流」,我們是否有能力與勇氣面對這個本體論事實?而神話的維度正是本體論的維度。

《OPUS:龍脈常歌》用一個非常痛苦而洗鍊的評註總結這個維度:我們在開採的、各方派系來到群山競逐的——汜——正是神明的血肉、意識甚至是愛和痛苦,祂「就是」神明本身、是神明的遺骨、是還活生生思考著卻已經失去形體的存有,「存有的遺跡」。我們如同將之丟進血肉榨汁機裡,榨出能源、經濟、剩餘價值,榨出科技、槍砲與飛彈;更重要的是,榨出我們自身的慾望。神明沒有留下龍脈,祂是「不死的」,這是為什麼對龍脈唱歌祂們會回音,因為祂們還在那裡。而礦聯科學家試圖將汜氣中的殘餘情感徹底消滅,以獲得更加有效的能源,正是我們最深層、被支配焦慮的隱喻——不是真正的死亡,而是「不死」,徹底恐怖而虛無的功能性,在永無止盡的奴役中徹底喪失主體性。

所以最終遊戲突如其來地告訴我們第二次龍脈衝突依然再次爆發,而多年後的李莫回來,重新回憶這一切已經來不及的往事,成為一個迴圈。

《OPUS:龍脈常歌》遊戲畫面。 圖/取自STEAM
《OPUS:龍脈常歌》遊戲畫面。 圖/取自STEAM

尾聲

《OPUS:龍脈常歌》沒有被史詩般雄偉的激情集體主義沖昏頭,而是聚焦於這些看似平板的人物,將他們置身於這個更加複雜的地緣政治衝突中,去深化他們的情感維度,一層又一層,直到他們生動地望著它方就像在我們身旁。當拉米亞蜷縮於船艙角落電腦螢幕的微光中,我們感受到他的痛苦,因為我們同樣蜷身於那樣的痛苦中,徬徨不安。

我在玩《OPUS:龍脈常歌》的途中有許多感動之處,無法一一列舉,但我想在最後提一個真正重擊我的部分,或許是因為這個存在太單純了,而它被拼貼在一個如此支離破碎的世界中,它彷彿不屬於這裡(實際上也不是),正是文學的美妙:在遊戲中後期,玩家可以拜訪一個地方:「奧柏斯通訊社」,李莫會在那裡碰到艾姆,那個依然在尋找地球的小機器人。李莫狐疑地自問,群山有這樣先進的技術嗎?而艾姆只是雞同鴨講地問李莫是否知道這裡有叫地球的行星。這時我們會在背景中聽到《OPUS:地球計畫》的配樂主題,那段殷殷期盼的旋律,但那是一個更加溫柔而深邃的版本,艾姆好呆喔!我在心裡吐槽,泣不成聲。

《OPUS:龍脈常歌》遊戲畫面。 圖/取自STEAM
《OPUS:龍脈常歌》遊戲畫面。 圖/取自STE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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