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健豪/#MeToo運動省思:避談「情慾」,情感教育永遠缺了一塊 | 特約作者 | 鳴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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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健豪/#MeToo運動省思:避談「情慾」,情感教育永遠缺了一塊

台灣掀起MeToo浪潮,也讓部分男性開始焦慮或反思,自己過往是否因追求過當成為性騷擾「加害者」。示意圖,與本文無關。 圖/美聯社
台灣掀起MeToo浪潮,也讓部分男性開始焦慮或反思,自己過往是否因追求過當成為性騷擾「加害者」。示意圖,與本文無關。 圖/美聯社

(※ 文:吳健豪,臺灣男性協會常務理事、心理/教育工作者)

這陣子台灣的MeToo運動掀起浪潮,除了有當事人陸續指認名人對他們曾做出的侵害行為外,在後續關於性騷擾的討論,也有男性開始焦慮或反思,自己過往是否因追求過當,也曾是性騷擾的「加害者」。

然而,我認為這些討論混淆了至少兩種完全不同的性騷擾型態:一種是濫用權力,違反他人意願、占人便宜的行為,這也是《性騷擾防治法》裡重要的定義之一;另一種則是人和人之間的界線,無論女性或男性,如何面對慾望和被慾望之間的主客體關係。

其中談到後者,關於人與人的界線與互動,我不認為是完全可以藉由法律規範的,反而突顯出我們教育裡的缺失,也就是長期以來避談情慾,孩子們只好各自摸索。近日台中立人高中就爆發學生投訴校方禁止談戀愛,就能看出直至今日學校教育還是用懲罰與規則在教育孩子們的情感發展。儘管教改多年,我們對於未成年的親密關係,一直偏向防堵的政策,不但不鼓勵他們發生,就更遑論鼓勵他們去談論、思考和感受,面對情慾各種可能遇到的處境。

迴避「情慾」的性教育和情感教育

校園裡與情慾有關的教育,有「性教育」和「情感教育」,但當我們談「性教育」時,常過度著重在生理功能的介紹,或是用某種道德正確之姿,談性必須發生在適當的情感基礎,卻沒有討論怎麼建立好的情感基礎,沒有情感對象時,又要如何面對自己的慾望。

另一方面,「情感教育」卻也是用無性、撇除慾望的方式在討論,彷彿大家的親密關係,都是「柏拉圖式的戀愛」,更別提如果想跟另一人有身體上的親密,可以怎樣表達、怎樣拒絕,除了同意與不同意外,更重要的是,理解「我內在是什麼狀態?」「我又能否理解和感知對方?」是重要的自我提問。

這些情感和慾望,並不像是非題一樣,只有對錯兩種答案,因為人和人之間相處的界線,會隨著關係的不同與深淺,存在不同的界線。可能因為我喜歡你,我願意跟你身體接觸,但也可能因為我今天心情不好,就算我喜歡你,也不想有身體接觸。覺察這些無論是自己或對方的界線,並不是老師教公式,學生代入即可,而是需要練習覺察自己和他人的感受,所以很需要讓學生有空間可以談論他們內在真實的感受和想法,去梳理經驗。

示意圖,與本文無關。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示意圖,與本文無關。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性別刻板印象不利於覺察界線

此外,校園或社會整體風氣也存在刻板的性別二分,常常把「男性是慾望的主體」、「女性是被慾望的客體」連在一起。白話地說,就是男性是追求者,女性是被追求者,男性有慾望,女性是被慾望的。

我曾跟一群媽媽們討論,發生性關係時,他們認為女生比較吃虧,不單單是因為女生可能懷孕儘管採取了避孕措施,她們仍覺得女生發生性關係後,被知道名聲不好,所以是吃虧的。這也就難怪,我曾聽聞一名母親在得知女兒跟他人發生性關係時,最先問的是,「她的處女膜破掉沒?」這也就不難想像房思琪說:「一個精緻的女孩是不會說出去的,因為太髒了,自尊心往往是一根傷人傷己的針,但在這裡,自尊心會縫起她的嘴。」

被侵犯的人為什麼是「髒」的呢?不是侵犯者才「髒」嗎?這幾個例子反映了我們社會建構出「女性在慾望這件事是被動的接受者」,常常強調「保護自己」,彷彿「女性沒有慾望」,「女性不能慾望他人」,或者「性之於女性就是危險的」。

反之,當男性被女性慾望時,就可能建構成「賺到」,男性好像「不會受傷」。這背後是我們整體社會習以為常的異性戀常規互動腳本下的意識形態,因為如果是兩個男性(男同志)、兩個女性(女同志)之間的情感,要如何區分誰慾望誰,誰被誰慾望呢?這種男強/主動、女弱/被動的僵化思維,使致「性」變成一種攻防戰,要如何經驗到愉悅?如何成為親密感的表達?

做完這些負面陳述,接下來我想談談,我認為探索情慾的教育可能會是什麼樣子。

示意圖,與本文無關。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示意圖,與本文無關。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探索情慾,也需要教育

我認為談論性,可以用一種更正面的方式,而不只有小心和保護。

性,本質上是歡愉的,和另一人發生的性關係,更是希望達成雙方都歡愉的目標。如果站在這樣的立場,人更能區辨想要什麼,更有勇氣拒絕不要的,在關係中可以思考如何共好,不會只想滿足一己的慾望。更重要的,提到慾望和被慾望,不是以性別做區分,不是只有男性才需要學習表達,也不是只有女性才需要學習拒絕,無論男性或女性,都需要學習面對自己的慾望和被慾望。

這些在我們社會聞性色變的氛圍下,要青少年開口談是困難的,而且他們非常清楚大人想聽什麼,因此就說出那些看似標準的答案,但私下做另一回事,就像我們的《兒少法》為了保護青少年,禁止他們接觸色情素材,但他們真的就不接觸或接觸不到了嗎?從限制出發的教育反而忽略了青少年少女們更需要去分辨,哪些色情素材是幻想、是虛構,他們能否分辨現實與想像,就如同孩童看了哆啦A夢,應該不會認為考試時可以吃記憶吐司。

為了創造青少年可以談論的空間,臺灣男性協會發展了一套「少男.漫話」牌卡,卡片包括了「性」、「愛」、「情緒」、「關係」四個面向,以漫畫風格的圖象,讓青少年可以把困難說出的經驗、想法和感受,透過圖象代為表達,進一步再回到語言和經驗層去梳理。然而這只是工具與媒介,最重要的是教育的意識形態,我們能不能放下過去習慣灌輸對錯,而是開啟一個孩子能真實說自己,引導他們覺察自己感受、思辨的空間。當他們能獨立思考與覺察,才能在複雜多變的人我關係中,找到彼此舒適的界線。

多年前有一部電影《男人百分百》,描述一個大男人主義、極度自我中心的男人,向來不尊重女性,在一次意外中,獲得聽見女人內在心聲的能力。當中有一段,他意外聽見青春期的女兒,打算在一場舞會中跟學校的男孩發生關係,他很緊張地要跟女兒聊聊,女兒就回他「你過去從來沒關心過我,現在突然要來盡父親的責任,想要告訴我應該做什麼…」言下之意「憑什麼我現在要聽你的」。這段充滿反映出,如果我們希望和青少年談如何面對情感和慾望,那肯定不只在青春期,而是長期培養出來的關係,讓我們願意敞開心去對話。

圖為「少男.漫話」牌卡實作畫面。 圖/取自臺灣男性協會臉書
圖為「少男.漫話」牌卡實作畫面。 圖/取自臺灣男性協會臉書

在公園裡,偶爾會看到學齡前的小孩,看到另一個小孩有好感,就直接過去抱住對方。只見雙方家長不是尬尷互視,就是覺得這孩子的行為舉止天真可愛。而我認為,這是可以開始教育的時刻。不是責備或是單向的教訓,可以帶著同理心跟孩子們說:「你喜歡他,所以想過去抱他,對嗎?」「那你有問他,我可以抱抱你嗎?你看到對方的反應是什麼?」「他抱你的感覺怎麼樣?你喜歡被抱的感覺嗎?」「他沒有問你,就直接抱你,有什麼感覺呢?」「如果你不喜歡,你可以怎樣『告訴」對方呢?」光是「抱」,隨著年齡、對象、情境,就有很多可以聊的了。

「抱」——身體接觸,這個行為本身並沒有絕對的對錯,而是內在的感受是什麼?是否尊重他人,能被他人尊重。有時候,因為大人驚慌,強行拉開兩個抱著的小孩時,他們反而被「嚇到」,誤以為「這是一件不應該的錯事!」也造成「我怎麼會渴望一件不應該的事呢?」「我還是有渴望怎麼辦呢?」內在很矛盾。

面對「性」亦然,有許多青少年因為被禁止,所以認為不應該,但「性」本來就是慾望的一部份,那怎麼辦?那就偷偷來吧!這樣地下化的發展也形成負向的自我評價,反而無助行為的控制。另一種極端則是,當遇到性騷擾、性暴力時,因為這些不被尊重意願的身體接觸,反而質疑起自己不好,好像自己做錯事一樣。這些都是把性排除到陰暗面的代價。

總之,進行情感教育時,我們需要看待情感和慾望的新角度,不是這些渴望不對、不應該,也不是身體的觸碰不好、很髒,真正的核心是關於「界線」與「自我價值」——「我能否覺察我的需求和感受?」「我能否表達與尊重自我的感受?」「我能否找到適當方式滿足需求?」「我能否覺察、理解和尊重對方感受?」「我能否接受自已渴望不滿足的失落?」

圖/美聯社
圖/美聯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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