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勝韋／《素還真》重回初心，黃文擇寫給戲迷的最後一封情書

（※ 文：林勝韋，「台灣狂噪之聲」音樂評論站台站長。）

（※ 本文有雷，斟酌閱讀。）

霹靂布袋戲的「八音才子」，塑造數千經典角色的黃文擇大師於日前逝世，生前留下電影《素還真》，讓戲迷無限追悼。黃文擇在生前，可說是拚盡畢生功力，全心投入製作這部高規格偶戲電影，電影內容是霹靂劇集從未交代過的素還真青少年時期，更讓人不勝唏噓，黃大師為了完滿「素還真」這位英雄人物，自己也走完了最後的英雄旅程。

由《素還真》三幕劇結構談起

《素還真》可說是一個標準的三幕劇結構，在剪接師高鳴晟的加持之下，整體劇情流暢熱血，從頭到尾沒有冷場。內容描述「少年素還真」初出茅廬之時面臨的武林風波，從而促使他由一個每天不務正業的天才少年，脫胎成為肩負武林和平重任的英雄人物。

電影開頭只用了簡單的幾個場景，就描繪出素還真孤傲、博學、機智、不在乎一切世間價值的個性。因無力償還七萬卷書的高額租書費，只好施展高超醫術替人快速治病賺錢，整天遊手好閒的天才也有為錢煩憂的一天，正展現出他不拘小節的性格。

為了追查自己的身世，答應以閱覽《無窮天書》與高額醫療費為代價，治療寰宇堡主的腿傷，卻不幸被恩師八趾麒麟言中江湖的凶險。素還真雖然得以一觀《無窮天書》中秘傳的人類大歷史，但卻被捲入一樁巨大的江湖陰謀之中，縱使他有將近攻頂的知識與武力，卻仍然比不上人心的險惡。

素還真不聽師父八趾麒麟勸告，隻身前往寰宇堡，並說「我只是想要做我自己」，為此與師父正式決裂。這裡的宣告其實並不是「天真」，而是每個青少年都會面臨的「離巢期」，他想要證明自己的存在，不想再渾渾噩噩過下去。但相對的，離開恩師羽翼的呵護，就必然會面臨危險，而這正是成長的契機。

黃文擇與《素還真》：最初與最後的英雄旅程

這部片以素還真遭遇的多次江湖凶險與生離死別為主軸，素還真在幾近喪命的情況下時空轉移，並偶然救了上古神獸麒麟，得到麒麟神獸的治療與武力加持，也解釋了「清香白蓮」名號與麒麟雙劍的由來。但稍嫌可惜的是，劇情在邁入第三幕高潮，也就是與魔王對決之前，沒有再經過一次「重大挫折」，因而也讓後面的打鬥畫面變得「理所當然」。

通常在三幕劇結構中，主角並不適合在「血條全滿」的狀態下去挑戰大魔王，那就像《海賊王》的魯夫在吃飽喝足還升等後才好整以暇去挑戰四皇，怎樣都不夠熱血。但如果魯夫在挑戰四皇之前，卻不幸面臨重傷或好友死亡等情境，四皇又在無預警下龐然降臨，那這樣劇情「熱血」的成分就會飆高——因為這種「壯烈犧牲」才是「主角決心塑成」的必要條件。

雖然劇情想以好友禹歡的黑化與叛變來讓素還真「挫折」，但一則戲迷不認識禹歡這個新角，二則禹歡的黑化理由不夠扎實，所以這裡的素還真對戰好友也就「燃」不起來，而只剩下中二大對決——可說是劇情的最大敗筆。

但這部電影真正「燃」的地方，卻在於黃文擇大師毫無保留的功力全開，就為了賦予素還真一個「全新」的靈魂。黃文擇曾說，他為了這部電影，曾經三天三夜未闔眼，並在口白錄製完成後急流勇退，連霹靂正劇都只能倉促交接，就知道他付出多大的心血。

這不正像是電影中的麒麟神獸一般，即使知道自己命不長久，仍拚著最後一口氣，也要將麒麟雙劍以及守護武林和平的使命，交給這個天真善良的少年素還真？而黃文擇大師，也因此走上了自己最後的英雄旅程。

黃文擇燃盡熱血塑造「少年素還真」的口白層次

偶戲配音藝術最困難的，其實就是為角色塑造多層次聲線。在大部分的布袋戲配音之中，一個角色從青年到壯年，通常只會有一種聲線，但已經為素還真配音超過三十年的黃文擇，卻要為其配上從來沒出現過的「少年」聲線。

黃文擇在一部兩小時的電影中，呈現了素還真由「天真爛漫、聰明機智」到「初涉江湖面臨人心險惡」，最後「第一次認知自己的使命，拚著必死決心也要完成」的三幕劇層次，淋漓盡致展現主角的內心轉折。可以說，這部電影的真正成功之處，正是在於黃文擇的口白，即使是聲音早已受損的晚年，也要拚盡全力配音，就是為了回到「八音才子」的全盛時期，也讓第三幕真正「燃」了起來。

這樣的努力，可能也是因為黃文擇懷著一顆「面向年輕觀眾」的心：他想要將自己珍愛的這個角色，介紹給現在的年輕族群。他企圖在人生最後的時光裡，帶素還真回到青少年時期，也讓自己回到配音的啟蒙期，去衝動、去犯錯、不計成本的付出，就為了塑造自己心目中完美電影的模樣，也企圖讓年輕觀眾的心與「少年素還真」產生共感，並隨著素還真一同走入江湖，也走入霹靂宇宙之中。

這部電影，或許就是黃文擇想要留給新舊戲迷與布袋戲的最後一封情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