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時間為山說話:讀《心向群山》再探台灣登山 | 雪羊 | 鳴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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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時間為山說話:讀《心向群山》再探台灣登山

台灣充滿生命的群山——丹郡橫斷。 圖/雪羊提供
台灣充滿生命的群山——丹郡橫斷。 圖/雪羊提供

花了近二週,我才把《心向群山》讀完,不只是因為它龐大的資訊量,更在於它是一本需要想像、咀嚼、緩慢品嚐的書。如同吳明益老師在序言中所述,「成為時間之山上的攀爬者」,讀這本書,就是在爬一座大山。

如果你想迅速的讀它,你會發現它就像是印在封面、刻畫在字裡行間的凶險群山那般,令你窒礙難行;但放慢腳步,在霞慕尼、白朗峰、絨布冰河之間,多紮營個幾天,你會看見時間在你眼前流動,你會看見那些受群山感召而狂喜的牧師、爵士與文人們,用他們的故事,告訴你他們為何在那裡。

然後,你會深刻的感受到,時間的偉大,與山的靜默。

這是一本堆疊的、感性的、富饒而身歷其境的,描述歐洲人怎麼愛上山的歷史書,透過羅伯特・麥克法倫精緻生動的文字,躍然紙上,看似小說卻無比真實。

歐洲人講的「登山」,大都是如同阿爾卑斯山那樣,在覆滿冰雪的岩石尖峰上,穿著冰爪攀登。你必須有過類似的經驗,才能和這本書的世界建立起連結;否則,你需要多一點想像力,來幫助你神遊黑白世界,才不會覺得那些歐洲古人的敘述,過於浮誇。

在17世紀,那個牛頓發表萬有引力的時代,歐洲才真正開始有人用能感動世人的實體型態,來描述山為他帶來的感觸、感受世界的全新方式。而山也從此,真正開始,冰河般緩慢地走入歐洲人心中。

在資訊隨手可得、影像飛速傳播的今日,我們時常不小心忘記,「攝影」,是在不到200年前的19世紀才被發明出來的新技術。在那之前,風景以繪畫的形式傳播,製作困難,數量稀少,難以複製,也非常緩慢。在人們開始訴說山給自己的感動時,他們才赫然發現:要對不爬山甚至沒見過山的人們描述山,是一件極其困難的事,因無法與任何生活經驗連結。

於是我們會看到他們將冰河上巨大的冰塊,比擬為大教堂、平滑的石塊,比擬為餐桌。更別提以那時的交通科技、歐洲平原的廣闊、英國與歐陸甚至還有海峽相隔,平凡人,尤其是英國人,連要去看一眼阿爾卑斯山,都是極其困難的事,遑論攀登了。

在那個時代,人與山的距離之遙遠,17世紀那些被山感動的人們是真正在創作人類所未知的描述和語句、在建構一個「全新的世界」。當時的歐洲,對山抱有的普遍印象是「險峻山壁阻擾眼睛自由飽覽、形同沙漠,不孕育生命,且對任何人都毫無用處。」

而這些人們寫下的山中見聞與感觸,漸漸驅使了其他感性的人們跟上他們的腳步去一探究竟,一股文化正在成形。以十年為單位,一點一滴累積出來的文字作品、從山裡帶回來的記憶、轉述的圖畫,包含了盧梭在《新愛洛伊斯》中奠定的高山聖域與塑造出的山岳崇拜,就這樣在18世紀醞釀了近百年。

人們愈加熟悉山之後,開始由恐懼與不屑,轉為好奇,甚至嚮往。

就在19世紀,也許是科技到位、也許是人們對一成不變的都市生活感到不耐的情緒已無法抑制,追求山、追求「恐懼的歡愉」、追求崇高的神聖性與一個「新世界」的嚮往,匯聚成了一股巨大洪流,爆發傾瀉,將人們從都市沖往高山,沖向世界,沖刷到21世紀的崇山峻嶺之中,從此開啟了人類的大登山時代。

而在這滂礡壯闊的歷史中,你不難發現,歐洲人也曾排斥山、視山難者為愚蠢的自殺者。

在1856年,馬特洪峰首登隊伍發生了重大山難,其中一人至今仍未尋獲,這曾讓英國女皇發布攀登禁令,更有人直斥登山為「墮落的品味」,更別提也有其他人形容攀登白朗峰者為「心智不健全」了。

這160年前的事,竟與台灣的現狀,不謀而合。但這都無法阻止人們走向山中,反而更趨使人們前往一探究竟。

羅伯特寫出了人類在從自然之中掙扎著逃離,建立都市保護自己過了數百年後,再回到早已變得陌生的大自然時,會遇見怎麼樣的心境轉折,與那些遭遇險阻,仍前仆後繼的人們。

他寫的,是一個文化形成的過程。

歐洲人,花了3百多年,以無數的文學作品,那些書信、日記、出版物乃至繪畫到後來的影像,堆疊出了精彩絕倫令人嚮往的山岳文化、孕育出了無數偉大的名字與經典的戶外用品廠牌。

台灣的山,你會發現,「完全跟書中的山不一樣」。確實,我們的山不若阿爾卑斯群峰一般險惡冰冷,沒有那麼渴望吞噬一切,但無盡的生命力、泥濘與巨石,也讓中央山脈呈現出了不同於阿爾卑斯的艱難,那份在山中痛苦卻歡愉的感受,是一致的。

馬博橫斷的旅人。 圖/雪羊提供
馬博橫斷的旅人。 圖/雪羊提供

日本時代,20世紀初,現代登山運動才真正傳入台灣,但那是歐洲已風行了百年的文化;但1945年後的動盪,又在人民與山林間,劃下了一道清楚的界線,設下了第一道管制,除了參加登山社團外,一般人幾乎不可能自主登山。而在21世紀後,這道管制終於被虛化,台灣的「全體人民」,才真正開始能自由的接近山、攀登山、了解山。

台灣的登山文化是外來的、稚嫩的,晚於歐洲超過百年的。台灣原生與山相處的模式,是清代漢人的敬而遠之、是伐木採腦的以之為業,或者,屬於原住民族的「以之為家」。台灣的山不是單純的「登峰挑戰」,而是「生活場域」。

看完這本書,你會發現,歐洲自19世紀登山大熱潮的年代發展至今,並沒有因為眾多山難而封山禁山。而當代的台灣,在威權陰影下,政府可以任意封山,更由地方消防局藉立法制度漏洞,制定了史無前例的登山自治條例,比戒嚴更甚的箝制了人民的移動自由;甚至直接將「登山」污名化,利用媒體的力量,宣告所有的求援行為,都是浪費社會資源。

但哪一位登山的人,不屬於這個社會呢?

山可曾篩選過,只有特定人能夠親近呢?

登山的人,都為此義憤填膺,我也曾是。但在《心向群山》之中,我找到了我的答案:在這3百餘年來的歐洲發展史上,只留下了那些歌頌人類追求極致崇高精神的內涵;至於那些曾經批判的、想要限制登山的思想與言論,全都化作了歷史的塵埃,偶而被提起時,就只是如同笑話一般的突兀存在罷了。

抬起頭凝視台灣的現狀,把眼界放大到整個世界、時間軸拉長到百年,原來我們正處於如同18世紀初的歐洲,人們剛從17個世紀以來既有的恐懼中探頭,還處在陌生、不解的階段。只因為當代資訊流通過於快速,而放大了一般人心中,那份同17世紀歐洲人心中的恐懼感,而政府也不同於當時的歐洲,有著威權時代傳承至今的「管制思維」,並過度使用權力來避免麻煩罷了。

當今的亂象,不過是歷史的一瞬;我們會就此寬心,然後堅定努力。

台灣「屬於每一個人」的登山文化,才剛剛起步,連20歲都不到,人們卻時常拿歐洲3百多年的登山文化相比之,數落台灣的落後與不是。這一點也不公平。我們應該要如同曾在南湖的冰河一樣,堅定而緩慢的移動,因為歐美日等國家已幫我們證明了一件事:回到自然,是人類文明發展的終極嚮往,是無論如何阻撓,也不可能擋下的趨勢。

我知道,一定會有這麼一天,我們會擁有自己成熟的登山文化,創造出無數的文學、影像、藝術,還有偉大的名字與經典的品牌們。然後回首莞爾,那個21世紀曾經高喊的「浪費社會資源」,如同19世紀形容攀登白朗峰為「心智不健全」一般。

山不說話,只有時間,會為山說話。

※ 本文為《心向群山:人類如何從畏懼高山,走到迷戀登山書評,更多內容請參本書。

赤岳雪坡。 圖/雪羊提供
赤岳雪坡。 圖/雪羊提供


《心向群山:人類如何從畏懼高山,走到迷戀登山》
作者:羅伯特‧麥克法倫(Robert MacFarlane)
譯者:林建興
出版社:大家出版
出版日期:2019/01/30

《心向群山:人類如何從畏懼高山,走到迷戀登山》書封。 圖/大家出版提供
《心向群山:人類如何從畏懼高山,走到迷戀登山》書封。 圖/大家出版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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