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相米慎二的青春影像記事（上）：日活羅曼情慾電影與藥師丸博子
今（2021）年是日本導演相米慎二逝世20週年紀念，金馬影展也特別策劃焦點導演專題，推出相米慎二作品展，放映包括《颱風俱樂部》在內的七部作品。
1948年出生的相米慎二，英才早逝，不過53歲就離世，留下作品13部。相米慎二的作品不算多，但大多數都得到不錯的評價。2019年令和伊始，日本重要的電影雜誌《電影旬報》開始回顧1989年至2018年平成年代最佳導演的排名，其依據是以該雜誌每年所進行的十大電影選拔為基礎累積計算。其中，2001年離世的相米慎二還能夠排到第11名，足見他作品的品質。
相米慎二的電影之路，始自大片廠的輝煌早已煙消雲散、各家電影公司在產業轉型的陣痛中，重新摸索生路的1970年代中期。他從日活的羅曼情慾電影（ロマンポルノ）擔任副導演開始，1980年初期與東寶、角川等大公司合作，和漸成一代偶像的藥師丸博子拍攝高中生為主題的青春題材電影，《水手服與機關槍》引爆藥師丸博子的偶像狂潮。
而後，1982年加入十位年輕導演所組成的「導演的公司」（ディレクターズ·カンパニー），1985年的《颱風俱樂部》不但被視為相米慎二風格的起步之作，這一部作品更獲得1985年第一屆東京影展的大獎。此外，這部作品也在1986年參加金馬獎國際影展外片觀摩，可以說和台灣極為有緣。
相米慎二的影像裡，有各式人生、各式風景的描繪，高中生的青春世界是其中重要的一環，也是他電影的起步主題。今年除了是相米慎二的紀念年之外，也是日活羅曼情慾電影50週年，我們就從日本電影產業變遷的視角來看相米慎二的青春影像之路！
異類生存的日活羅曼情慾電影
相米慎二少年時代在北海道度過，大學時代來到東京中央大學文學部。1960年代正是日本炙熱的政治的季節，大學生相米慎二參與了「三里塚鬥爭」，也就是日本政府徵收土地興建成田機場所引發的強力抗爭。1972年，24歲的相米慎二從中央大學退學，進入日活。有趣的是，相米慎二在日後的專欄裡，提到他並未參與學生運動，關於他學生運動的經歷，都是來自同學、同志的證言，或許他認為運動最終未能成功，而把這段記憶從腦海刪除掉。
根據文化評論者四方田犬彥的《日本電影一百年》所述，日本電影在1960年代前後，曾有一段大片廠的黃金時期，1958年的觀影人數達到近十一億人次，1960年的電影拍攝數量也高達547部。然而，隨著電視興起，觀影人數快速下滑，1963年僅達五億人次。
接下來的發展，各電影公司開始調整內部結構，以求正常營運。日本電影史巨匠佐藤忠男對此曾有生動的形容，這些大公司1960年代是將旗下影院一間一間關，到了1970年代則是拍片片廠一間一間關。在這樣的情形下，產業轉型被迫出現。以導演為例，過去年輕導演一進到松竹、日活、大映等大型電影公司之後，就在所屬公司裡從頭開始磨練，逐步晉升，而後從助理導演到擔綱擔任導演。不過，在片廠制瓦解的年代裡，電影公司不再負擔導演、演員的培育，導演、演員也不屬於電影公司，拍片基本上都變成以單部電影為單位的合作。
大相米慎二兩歲的導演長谷川和彥，三度對相米慎二的電影之路有重要影響。第一次是邀他到日活工作，第二次是擔任長谷川和彥兩部作品的副導演，第三次是長谷川和彥1982年成立導演的公司，相米慎二一起加入。
長谷川和彥本來在今村昌平導演那裡當副導演，而後今村昌平沒有新作，於是到日活工作。長谷川和彥見相米慎二工作沒有著落，於是邀他到日活。兩人在日活都是「契約助導演」的身份，也就是並非正式員工之意，這也是片廠制瓦解後的聘用制度。不過，日活卻在羅曼情慾電影當中，維繫了原來片廠制當中培育年導演的工作。
值得一提是，日活的羅曼情慾電影並不等同於簡單煽情的情色電影，日活方面雖要求電影中每十分鐘須出現一次性愛鏡頭、片長約七十分鐘等，不過，其他的故事情節等均由導演與編劇全權主導。當時日活羅曼情慾電影的導演群中，主要是中生代約三、四十多歲的導演帶上像相米慎二這樣剛入行二十多歲的導演，有些像是原來片廠制裡的師徒制。
不只是情色電影
神代辰巳、曾根中生都是日活情慾電影的重要導演，雖然公司有著性愛元素的要求，然而，這些導演卻在這個前提下開創出不同的風格。
神代辰巳被高度評價的作品《一條小百合：濡濕的情慾》（一条さゆり 濡れた欲情，1972），就是以名之為一條小百合的脫衣舞女郎為主角，這個角色自然地帶出公司要求的情色元素。除此之外，神代辰己另闢蹊徑，帶出新意。脫衣舞女郎因表演常被警察取締，但女郎自認只是工作之需取悅客人，並無罪惡感。電影也透過脫衣女郎的角色，帶出她周圍的人物如其他脫衣舞女郎、經營者乃至警察的生活狀態，這讓觀眾注意到羅曼電影不只是情色電影。
日活的羅曼情慾電影在低預算的情況下拍攝，上映也不在城市裡的一流電影院，而是在較次等便宜甚至二輪、三輪的電影院放映。如此一來，這形成獨特且穩定的觀眾群之外，也維繫了大約兩週生產兩部作品的固定節奏，讓年輕導演有機會參與電影製作。
附帶一提，日活因為受到電視衝擊，在不景氣的年代裡，從1971年開啟情色電影路線，這條路線讓日活得以持續營運。直到1988年，當時錄影帶已極為普及，成人電影的選擇變得更加多元，羅曼情慾電影也在這一年劃上休止符。有趣的是，近年來日活情慾電影的紀念活動不斷，甚至也有導演如園子溫、白石和彌等依羅曼情慾電影類型拍攝新作。
相米慎二便是在這樣情形下，參與日活的電影拍攝，他在日活共擔任四部電影的助理導演。在日活紀念羅曼情慾電影50週年的網站當中，相米慎二所參與的作品資料最完整的，是1975年的《女高中生100人（秘）摩鐵白皮書》。這個片名是典型羅曼情慾電影類型風格，名字中加上「秘」，讓觀眾有種偷窺感。這部作品導演是曾根中生，相米慎二擔任助導演之外，也以杉田二郎的筆名寫作劇本。
這部作品的大致內容，是某地爆發女高中生集體賣春的事件，記者於是到當地深入調查。調查過程中，她發現情況比想像中嚴重。不過，她也看到高中生的真愛。一對戀人因家庭反對，切下小指作為愛情信物，記者決心對這對高中生版的羅密歐與茱麗葉進行更深入的調查。
與藥師丸博子的初次合作
1974年，長谷川和彥離開日活，1975年得到ATG的資金奧援，得以拍攝導演生涯的第一部作品《青春的殺人者》。1974年千葉縣發生兒子殺害雙親引發社會震驚的案件，由於兇手畢業於千葉縣的明星高中，因為要和風俗店工作的女子結婚，遭到雙親反對因此殺害雙親。作家中上健次以這個事件為原型寫作小說《蛇淫》，長谷川和彥將小說改編搬上大銀幕，長谷川和彥初出茅廬，這部作品獲《映畫旬報》年度十大電影的首位。這部電影當中，相米慎二擔任助理導演。1976年，相米慎二也離開日活，繼續與長谷川和彥合作，1979年拍攝動作片電影《盜日者》。
歷經五年的助理導演生涯，1980年相米慎二終於迎來首次掌鏡的作品《飛翔情侶》（翔んだカップル）。從日活期間所寫的劇本到《青春的殺人者》，大多是青春題材。《飛翔情侶》根據漫畫家柳澤公夫於《週刊少年Magazine》連載的同名作品改編，這部漫畫是高中校園愛情喜劇，當時深受讀者喜愛，也因此搬上大銀幕，電影版上映同年，再有電視劇版。
《飛翔情侶》的大致劇情是高中生田代勇介有著未來成為律師之夢，從九州到東京就讀明星高中。他隻身一人住在已遠赴海外的叔父的豪宅中，叔父的規定是，如果房間分租只限男性，未料中介的失誤，天真無邪但個性強硬的同班同學山葉圭因此住進，變成同住一屋簷下的同居關係。兩人外加同班的才女衫村秋美、學霸和田先生、拳擊社社長織田隼人等，形成一個高中校園愛情故事。
這部電影的特別之處，在於這是藥師丸博子第一部主演的作品。藥師丸博子的崛起，恰逢一代偶像山口百惠的引退。1972年14歲的山口百惠參加選秀節目「明星誕生！」，她的歌聲立刻吸引受到注意。1973年開始，她演出多部電影，電影主題曲也由她擔綱，此外，她也演出諸如《血疑》等多部膾炙人口的電視劇。山口百惠身上有種純潔柔弱的獨特味道，這讓她成為1970年代最重要的偶像，文化評論界甚至也發出「山口百惠象徵現代偶像」、「山口百惠是菩薩」等的讚詞！
不過，就在她的事業如日中天時，1979年20歲的她表明與曾共同演出的三浦友和正以結婚為前提的交往，1980年宣佈婚約，也在這一年，於武道館舉行告別演唱會，這場眾所矚目的演唱會，不但觀眾滿場，更有電視轉播。演唱會的最後一幕相當經典，所有曲目演唱之後，向觀眾深深鞠躬，將麥克風放在舞台中央後走回幕後，山口百惠時代告一段落。
誰是下一個山口百惠？藥師丸博子就在山口百惠走向引退之路時，悄悄冒出。藥師丸博子與山口百惠的第一步非常相似，山口百惠是參加歌唱選秀，藥師丸博子則是1977年參加角川映畫的電影《野性的證明》的演員甄選，電影中的角色是8歲，但藥師丸博子當時已13歲，年齡與身高都高於原本電影中的設定。然而，角川映畫注意到她的潛力，藥師丸博子於是雀屏中選，得已有機會與高倉健一同演出。角川映畫之所以慧眼獨具，其實在於角川本業是1949年所成立的角川書店，1976年成立角川映畫的目的，在於將角川出版的暢銷小說搬上大銀幕，希望藉此創造小說與電影雙贏的局面，也因此，角川映畫特別重視能夠引領潮流的偶像氣質。
《野性的證明》是1978年的年度票房冠軍，藥師丸博子參與的起步之作可說成功，但她卻考慮離開演藝圈，主要理由在於拍電影耽誤學業，為此，角川映畫與她溝通，此後拍攝都在假日。在角川映畫與藥師丸博子溝通期間，藥師丸博子拍攝了資生堂的口紅廣告，這部作品獲得坎城國際廣告展金獎。
幾經考慮，藥師丸博子再度回到剛入不久的演藝圈，《飛翔情侶》是她第一次主演，演出山葉圭的角色，這部作品也是相米慎二執導的第一部作品。因是人氣漫畫改編，沒有太大幅度的改動，電影的進行除了流暢之外，倒是可以偶爾看到相米慎二的長鏡頭與前衛手法。藥師丸博子初次擔綱，但演技仍未成熟，相米慎二在日活的磨練派上用場。日活羅曼情慾電影需要找來願意裸露的女演員，但願意來演的人許多是沒有演技的，於是必須花費很多時間調教演技。在藥師丸博子身上，相米慎二便花了很多時間調教，藥師丸博子心存感激，也促成下一步作品的合作。
▍下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