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立青／《我在底層的生活》：你會以為，她寫的是現在的台灣
（※ 文：林立青，《做工的人》、《如此人生》作者）
你想看看窮人長什麼樣子嗎？這本書讓你知道台灣很世界化，很國際觀，窮人的生活和美國「很接軌」，而且始終不變。
所以我推薦你讀這一本書，不是因為這本書寫出了你不懂也到不了的遙遠國度，而是這本書裡面所寫的故事發生在約20年前的美國，卻和現在台灣底層的處境生活相去不遠——只要你記得美金和台幣的匯率，讀這本書就不成任何問題，當然如果你不記得，大概算個1比30或35，也不會有什麼閱讀障礙。
我們的窮人和美國很像
你想知道這是什麼樣的生活？讓芭芭拉來告訴你：你不會有額外的獎金可以期盼，所有賺來的錢先拿去付租金，接著食物和汽油占去大部分的支出，最後會發現每個月存不下任何錢。
當然，沒人管你生活有多苦，你會聽到管理階級或者公司老闆在你面前繼續糟蹋你，或者是和你一樣處境的人，說一些「當年苦」，然後抱怨找不到可以用的勞工，但就是不願意多付你一些薪水，也不願提升薪資來請「他心目中的好員工」。
你可以選擇和父母同住，或者和伴侶同住試圖降低開銷，結果當然是徒勞無功，因為你的車子沒保養，身體已經過勞，家人和朋友也全部處於過度消耗的狀況，你永遠借不到足夠改變生活的錢讓你去過更好的生活，即使那是真正的自我投資，例如好一點房子的押金或者是信用卡和信用貸款的結清，更不用想著有什麼「自我提升」的課程——那全部都是詐騙。
更糟糕的是電視、書籍和新聞上放的訊息和政令完全跟你沒有關係，電視上演的連續劇是豪門富二代和一堆無聊的政商名流花邊八卦，新聞則是看著政客們完全提不出解決方案，而你的實質薪水收入低於30年前。
如果你以為我上面寫的是台灣，那麼至少證明了我們的窮人和美國很像：工作無法保證你的生活品質，社會福利很難享用得到，過去課本上所說的尊重專業完全不會落實在自己身上，取而代之的是效率至上、客戶永遠是對的。所有人都對於勞工的標準極高，但酬勞不成正比。
毫無「病識感」的社會
把地點換一下，你就會看到同樣的社會問題，美國無解，台灣也無解，在一次一次的選舉以後，才會發現我們社會對於這樣的狀況不是無動於衷，就是毫無病識感的完全搞不清楚問題在哪裡：為什麼已經減稅退稅以後還是無法提升生育率，為什麼弱勢家庭沒有來申請節能家電補助，為什麼獎勵老車汰換的結果是窮人的車看起來更破了？
答案看起來很簡單，卻也很難堪：因為台灣的窮人收入低到根本不需納稅，因為補助以後還是買不起節能的家電，因為有能力把老車汰換的都是中產階級。這些台灣的問題和美國類似，但也讓我們清楚看到，似乎還沒有出現一個社會政策，可以讓人擺脫這種有工作卻還是苦哈哈的生活。
在這種狀況下，應該先搞清楚「到底有多艱困」和「到底有多辛苦」，才能夠進行討論和政策的制定，或者談論民間的參與。
如果你想不出什麼神奇的社會政策可以一次改變我所說的「在職貧窮」問題，那麼，這本書寫的正是給你看的，讓你知道真實世界的美國勞工處境為何；接著，芭芭拉會告訴你，這些問題在哪裡，專欄作家之筆不僅流暢並且尖銳，這本書處處是讓你看了以後察覺不對勁的強烈對比。
失業才會導致貧窮？
芭芭拉踏入這職場的時候年紀很大，已經60歲，但正因為她年紀夠大，人們對於老人來做「底層」工作時，更是容易接受並且會要求「乖乖照辦」。只是，60歲的芭芭拉有著超乎他人的敏銳和觀察，她能夠將「不合理」的規定適時列出，並且用真實經驗進行批判。
書中隨處可見這樣的文字：清潔公司規定不可以在工作時喝水，你必須要跪在地上擦拭廚房；餐廳主管在錄取前要求你去診所當著檢驗人員的面前脫褲驗尿；在所有人都忙到幾乎抓狂的餐廳，依舊有特製餐點的服務要求。
這種職場中回報你的當然不是尊嚴，而是雇主要求「既然你都跪下來擦廚房了，那麻煩玄關也清理乾淨吧」，還有痠痛的肌肉、因為清潔劑而發癢的皮膚，以及你在賣場站上一整天、一整週，都買不起降價打折的一件汙損馬球衫。
芭芭拉寫的是勞工處境，卻讓人看到絕望和挫折感：連教堂的布道都顯得有氣無力，台上的牧師看著台下的信眾前來，卻沒有任何能力對信眾進行鼓勵和安慰。
被忽略的「在職貧窮」
好的，這是一本讓你看了絕望的書，那為什麼我還要這樣推薦？因為作者在最後自己評估了她臥底的「成果」，她怎麼看待這些工作以及表現，又怎麼在親身經歷並發現自己的無能為力以後，提出過去我們以為「失業才會導致貧窮」的時代已經過去。
我們現在面臨的，是一個不失業，也一樣有許多人在貧窮線上掙扎的時代，過去的觀念局限了美國政府部門和民間的認知，讓許多「即使有工作也貧困」的處境不為他人所知。
貧困者和決策者，那些擁有話語權的人們，居住在同一個國家，卻是兩個世界，後者擁有光環，提出的意見有人重視，而前者無人聞問，連真實的困境都被忽略，「反正一直都有窮人嘛」。芭芭拉的「降世」正是為了讓更多人知道，原來有這樣一個「在職貧窮」的事業和階級存在。
而或許這就是我們今天值得閱讀這本書的原因：這是一個擁有博士學歷、著名專欄作家頭銜的人，潛入底層職場帶回來的親身體驗。你能夠透過這本書看到芭芭拉眼下的美國，並且聽她說，那些自以為是而只會要求別人努力的語言或者文字，到底有多無知。
※ 本文為《我在底層的生活》推薦，更多內容請參本書。
我在底層的生活：當專欄作家化身為女服務生（新版）作者：芭芭拉・艾倫瑞克（Barbara Ehrenreich）譯者：林家瑄出版社：左岸文化出版日期：2020/01/2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