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曉樂/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人慈》的良善超越了恨 | 鳴人選書 | 鳴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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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曉樂/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人慈》的良善超越了恨

示意圖。 圖/路透社
示意圖。 圖/路透社

(※ 文:吳曉樂,作家。)

一個溝通的紅藥丸與一個仇恨的藍藥丸

我們只能愛我們所知道的人事物。

你有兩個選項,一是繼續恨那些你所不知道的,二是擴大你所知道的人,認識他們,與他們交談,建立關係,讓你愛得更多。而《人慈》的作者羅格・布雷格曼的任務是,選擇後者,善良是千百年來深植於基因的天性,且歷史一再顯示,喪盡天良的壞事很罕見,人類更常互助,友愛,行為正派。

看到這,你也許會像我一樣,有些不適與反胃,老實說,讀完《人慈》我憂鬱了好幾天,深深同理數百年前不肯接受「日心說」的那些傢伙,上一次讓我陷入憂鬱的書叫《真確》,《真確》的作者想盡辦法要讓讀者意識到,實際上我們活在一個充滿希望的世界,《人慈》更激進,布雷格曼簡直是遞出上億份好人卡。

你是好人,我也是好人,我們都是好人。讀到一半,我也擔心這位年輕學者的安危,他對所有支持「性惡論」的實驗與主張,幾乎無一疏漏地發出了檄文,布雷格曼有備而來,攻城掠地的身手極其矯健,許多研究領域的開山祖師(不少至今仍在世)吃飯的飯碗被他各個擊破,我們過往對人性的想法更是被批得幾無容身之處。

他以一群男孩流落荒島,最後建立出一個和平、互享社會的真人實事,提醒你《蒼蠅王》對人性的理解,生動但「虛擬成分偏多」。而鼎鼎有名,由心理學家菲利普・金巴多領導的史丹佛監獄實驗(有些讀者也許更熟悉「路西法效應」一詞),布雷格曼更是不屈不撓、抽絲剝繭,最終破譯出一組駭人的結論:這是菲利普・金巴多有心操弄的結果,許多受試者在實驗過程中展現出他們的關愛之情與擔憂;復活節島上人類相殘互食的敘事,也在布雷格曼的按圖索驥下,綻露出「假新聞」的內裡。

一切的一切,已夠驚世駭俗了,布雷格曼不滿於此,他比誰都心裡雪亮,納粹會是他證明這個猜想,不能繞避的魔王,布雷格曼竟沒有被勸退,他引經據典,翔實說明二戰時期支撐德軍浴血奮戰的理由是「為了夥伴」——而不是我們所以為的反猶、帝國等意識形態。簡言之,即使他們的行止邪惡,但驅動他們這麼做的理由卻相當正直。

由心理學家菲利普・金巴多領導的史丹佛監獄實驗,布雷格曼破譯出一組駭人的結論:這是菲利普・金巴多有心操弄的結果,許多受試者在實驗過程中展現出他們的關愛之情與擔憂。圖為當時史丹佛監獄實驗過程畫面。 圖/維基共享
由心理學家菲利普・金巴多領導的史丹佛監獄實驗,布雷格曼破譯出一組駭人的結論:這是菲利普・金巴多有心操弄的結果,許多受試者在實驗過程中展現出他們的關愛之情與擔憂。圖為當時史丹佛監獄實驗過程畫面。 圖/維基共享

為何邪惡總會遮掩人類的良善?

讀到這,兩種矛盾的感受同時刷上我的腦海,拒斥,與感動。布雷格曼的思想碰到了我,且移動了我,我很清楚知道自己離開了原點,而離開原點總是讓人不知所措。

但我對他的論述,並非一無所知。我讀過另一個近似的版本,來自我熟悉的歷史。日本神風特攻隊。基地的人員能透過無線電聽到他們衝向美國軍艦以前的吶喊,僅僅很少數的人喊出天皇萬歲,多數的人痛訴的是母親與戀人的名字。意識到執行特攻的成員,與我共享著某些普通的人性,我感到深刻的兩難。而對這兩難領悟最深的,也許漢娜・鄂蘭是其一,當年,她前往「耶路撒冷審判」,一睹艾希曼這負責執行「猶太人問題最終解決方案」的黨衛軍少校,鄂蘭意識到對方不若世人所詮稱的可怖,「甚至稱不上是個陰險的人」,鄂蘭據而提出邪惡的平庸性(The Banality of Evil),而這個論據(並不意外地)引起許多人嫌惡,尤其猶太群體。

布雷格曼往前一步,他果敢指出德軍願意為同袍犧牲奉獻的質地,他們雙手沾滿鮮血,心懷堅定信念:歷史有朝一日會還給他們公道。他們決定只愛他們所知道的,棄守了另一條路徑。很多恐怖份子陸續踏上了一樣的路,因而我們放眼望去,世界滿目瘡痍。

若人性的善良面遠超乎我們想像,是什麼阻礙了我們發揮這些特質?布雷格曼指出眾多理由,有些也許我們到老都等不到顯著的改變,像是私有財產制的形成、當權者的控制、以及我們寧願忍耐邪惡的同胞也不願接受善良的異邦人等等,但有些部分我們能有所貢獻,我們可以克制「渴望看到血流成河」的本性,想想下列哪則新聞會引起你的關注,「有人被暴徒攻擊」,「有人接受了器官捐贈而重見光明」。絕對是前者。這是演化上的一大優勢:專注危險,近乎苛求,當我們還活在草原上,這確實有助於我們保住小命,但如今我們並未常被野獸吞吃入腹、餓死凍斃或被洪水捲走,是時候調整腦中的警鈴,別讓它輕易驅散我們的樂觀,想一想每一天都有人走入捐血車,好協助另一個陌生人撐過生命的災難;每一天都有人捐出積蓄,讓遠方的一群孩童可以吃好穿暖,或接受教育。

若孟子在地下讀了《人慈》,他老人家該有多麼士氣大振,諸法亦能回歸到我們耳熟能詳的一段話,「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你我都是幼犬人(Hommo puppy,布雷格曼為我們發明了多麼可愛的稱呼),卻因環境的阻隔而相互誅殺。

老問題又浮現了:繼續恨,還是起身了解那些陌生人?紅藥丸與藍藥丸,我們終究得服用一顆並承擔這個選擇所形塑的世界。布雷格曼的目標很遠大:《人慈》或許能驅動人們完成一場跨越國界宗教語言等藩籬的自我實現,若我們重視人性中實則存有可觀的仁慈、友愛等特質、校對人性的認知,我們會展示出一個「人慈」的樣貌,而接收到的人將更願意人慈,我們終能成就改變。

回到書名Humankind,kind一詞有種類,亦有寬容無害之意,布雷格曼提醒了我們,善良是個鑲嵌於「人類」內部的特質,《人慈》的中文譯名更是妙不可言。

圖為1934年德國學童們在學校中致納粹禮。 圖/維基共享
圖為1934年德國學童們在學校中致納粹禮。 圖/維基共享

※ 本文為《人慈:橫跨二十萬年的人性旅程,用更好的視角看待自己書評,副標與小標為編輯另加,時報出版授權刊登。


人慈:橫跨二十萬年的人性旅程,用更好的視角看待自己
作者:羅格.布雷格曼(Rutger Bregman)
譯者:唐澄暐
出版社:時報出版
出版日期:2021/08/27

《人慈》書封。 圖/時報出版提供
《人慈》書封。 圖/時報出版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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