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剛的運動,陰性的媒體:運動媒體的性別分工
經過了將近兩個星期,也許那樣一則發生在運動媒體場域中,關於男球評、攝影記者與女主播「性騷擾」的新聞已經又被淹沒在這資訊過量的年代中,也許這又是典型的「她說、他說」(She said, he said.),但這事件背後的結構性現象,或許更值得再沉澱一會兒後來探討。
在女主播的FB發文、相關新聞的留言板中,甚至從近來運動場域裡的#metoo、F1取消賽車女郎等新聞的反應,就可看出大抵以性別為界的極端化反應。許多男人覺得性別平權運動只會選擇性的針對女性自身不利的議題發聲,透過一道道取食的「自助餐」不斷向父權進逼。但是從戰略角度而言,在這階段的女性運動於議題的操作上必然會是「自助餐」,因為上菜的權力依舊普遍掌握在男性手中;畢竟,如果能來套豐盛的滿漢大餐,誰又願意吃自助餐?
因此,性別平權運動與其他社會運動一樣,只能先以此游擊戰的方式展開討論並試著各個擊破,即使這樣的戰略,必然會引發議題優先順序的爭論,以及不同團體間求同存異的合縱連橫,但那也是這眾聲喧嘩時代的遊戲規則。
衝破奧古斯塔的女人禁忌
2002年的此時,也正好是初春的「名人賽」(The Masters)週末,女性主義學者瑪莎.柏克(Martha Burk)公開向當時排除任何女性會員的奧古斯塔國家高球俱樂部(Augusta National Golf Club)叫陣,許多女性主義學者對於柏克屢奪版面,甚至認為她雖然獲得極高曝光的機會,但卻僅將性別平權議題「浪費」在高爾夫如此充滿階級意味的運動,如此一來反而使得一般民眾對於女權議題反感。畢竟,能在奧古斯塔成為會員的人是極為少數菁英的社會階級,就算有女人進入了俱樂部,那比起其他絕大多數女性更切身的性別平權議題,這盤奧古斯塔的自助餐就像挑了加上金箔的魚子醬而無視菜脯蛋一樣,實在很難讓一般女人有所共鳴,更別說男人了。
不過,柏克的發聲終於在10年過後有了迴響,美國前國務卿萊斯(Condoleezza Rice)與金融家摩爾(Darla Moore)成為奧古斯塔國家高球俱樂部的頭兩位女性會員;明年(2019),就將在名人賽舉行的前一週,以及在此男人的高球聖地,舉行首度的女子高球公開賽。
而這件事對於性別平權有什麼改變嗎?其實還是有的,雖然象徵大於實質,但如果連奧古斯塔國家高球俱樂部這個女人禁地都可以被衝破,那麼這世界上各種場域裡的性別議題,更該被多元地檢視;不論是運動媒體中性騷擾事件、高爾夫球俱樂部會員,都該如此。
新聞陰性化下的性別分工課題
回到運動媒體場域中女性角色的討論。新聞陰性化逐漸成為當代媒體的趨勢,電視台中女主播、女記者的數量已經超越了男性,連一向被視為媒體中男人玩具部門的運動轉播與新聞亦復如此。儘管有越來越多女性加入運動文本的產製行列,然而,在運動媒體這依舊高度以男性為主視角的場域,我們必須要問,女性在這裡能見度上「量」的增加,是否代表了話語權、「質」的同步深化?
甚至,我們必須追問,如果女性的普遍存在,卻反而強化了傳統性別分工與刻板印象了呢?女性運動媒體工作者,是否依舊被再現為這陽剛場域中附屬、欠缺運動專業知識的「花瓶」角色?甚至與男性同業共處時,她們還必須證明自己具備專業知識,而非只是一心想接近運動員的「迷妹」呢?而這些男性運動媒體人往往卻忘記了自己初進入這一行時,包含我在內,自己不也都是某種程度的「迷弟」?
2010年,墨西哥記者賽恩絲(Inés Sainz)指控她在NFL紐約噴射機隊的休息室進行採訪時,遭到球員言語性騷擾與惡作劇。性騷擾與否,除了一般社會的經驗法則之外,還有主觀的感受,但無論如何,作為身體的絕對主體,不論男人或女人再怎麼「騷」,但他人絕不能「擾」,這是對他人身體主權的尊重,也是絕對不能逾越的底線。
賽恩絲姣好的外貌與身材,在這事件中難以避免地成為焦點,但在運動文本產製中,包括賽恩絲在內的女性角色,多半正是被賦予展現其性吸引力或是感性投射的職責,而非其運動上的專業與理性,也因此整個運動媒體產業默許、甚至鼓勵展現其外貌身材與嬌羞靦腆,而非自信與知性的一面。於是乎,媒體高層在聘任員工時,就以外貌以及女性特質作為她們錄取與否的優先標準。
儘管來得遲了點,但女性運動媒體人的角色逐漸有所改變,女性除了場邊花絮報導者、新聞主播之外,被定位為須更具備專業知識的賽事主播、球評等角色也逐漸可見。以往多半是男人報男人的賽事、女人報女人的賽事,這兩年開始,卻出現女人「撈過界」來播報男性運動賽事的現象。
ESPN在其大聯盟棒球與NBA籃球開始聘用曼多薩(Jessica Mendoza)與朵瑞絲.柏克(Doris Burke)擔任球評,儘管有論者認為那是ESPN為了扭轉過度沙文的企業形象而因應的公關策略,但她們以其運動的專業知識掙得一席之地的成就,不應質疑。在台灣,有馬怡鴻、劉虹蘭等擔任男性籃球與網球賽事的球評;新媒體中,有三位女性共同創辦的《Vamos Sports》、有專注於女籃的《Double Pump女子籃球誌》,努力開拓更多的女性在運動媒體場域中的話語權。
男人們,想跟女人交換處境嗎?
如果我們只用最簡單的零和權力觀來看性別議題,在女權提升的同時,男人勢必會感到窘迫,但從這事件來說,許多男人(包含當事的男性球評在內)認為自己也是受害者,聽來或許奇怪,但其實這正是這變動中的性別關係裡,很有可能帶出的雙輸局面。
性別的動態關係不該是一定非得此消彼長的權力零和遊戲,而是透過不同性別、性向族群一起對話與討論,一起尊重彼此獨立但同時被社會所形塑的身體經驗,才能夠是彼此從中獲得賦權(empowerment)的雙贏之路。
身體之所以既獨立,卻又被社會所形塑,是因為一方面,我們是自己身體無庸置疑的最終主宰,但另一方面,我們卻從小被家長、學校、媒體、社會教育如何去感受自己的身體。例如,同樣身體遭到碰觸,女人覺得被侵犯,男人卻覺得賺到了,這正是早在1994年何春蕤教授出版的《豪爽女人》一書中,就已經批判的沙文「賺賠邏輯」。透過這個邏輯,「男人從性得到力量和自信,女人卻得到羞恥和污名……這個賺賠邏輯使女人不但在性事上、也在日常生活中受限、受苦、受罪、受害、受難,深刻的影響了女人所爭取的各類平等。」
儘管全面的性解放在當今社會依舊顯得基進,但「性即權力」這件事卻是無庸置疑的,這些事件,都是我們面對這樣新動態關係所可以吸取的經驗,在運動這以身體作為主體的文化場域中,其性別權力關係格外複雜但卻充滿許多的可能。
身為生理男性,有許多女性的身體經驗如懷孕、分娩、月經、被無所不在的窺視等,是我們再怎樣都無法真正體驗的,也因此我們男人再接近,最多也只能用「如果她是你的母親、妻子、女友、女兒、姊妹」這樣的相對視角來轉譯我們對於女性身體經驗的理解,因此,不論你想用再深刻的同理心,永遠都還有著一大段距離。所以,針對女性身體或是陰性經驗的惡言斐語請在此休矣。
美國著名黑人喜劇演員洛克(Chris Rock),在其脫口秀中談及黑人在美國的處境時說道:
你們(白人)不會有人想要跟我交換處境的,老子還超有錢的!這說明了當白人有多爽!
None of ya would change places with me! And I'm rich! That's how good it is to be white!
男人們,你想跟女人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