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酷文創工作者:為何我們努力做那些不賣的作品? | 劉揚銘 | 鳴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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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酷文創工作者:為何我們努力做那些不賣的作品?

photo credit: StockSna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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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為會寫文章了不起?別鬧了,一張白紙原本值一塊錢,印上你的文章反而變成廢紙,不值一毛錢!

我還是雜誌編輯的時候,大老闆在題目會議上認真的開了這個玩笑。我幼小的心靈曾經受傷,現在卻發現這殘酷的描述就是整個文創產業的寫照──當然可能是你的作品爛所以不值錢,不過考驗還沒就結束,在這產業你就算做出好作品,結果仍可能是廢紙一張。

舉例來說,你花兩年寫的書,付出真心,也覺得成果不錯,出版之後卻賣不到一千本,出版社虧錢之外,砍樹、造紙、印刷、最後沒人看就進了焚化爐銷燬,就結果而言豈止不值錢,還倒貼了好多社會成本兼環保殺手。

花了一整年做重大社會事件追蹤報導,用心採訪,寫好報導,努力行銷,結果點閱次數卻狂輸正妹櫃姊為男友下海露乳溝的新聞,差距達到兩個零,讓你在長官面前抬不起頭,黑到發亮。

在廣義的文化創意領域,類似的揪心情節每天都在發生。工作者面臨的不是最低零分的考卷(再差就是沒損失而已),而是「負很多到正很大」的戰場。你的戰鬥過程可能會讓白紙變成廢紙,樹木變成垃圾,掉入沒有最深,只有更深的谷底。至於那「正很大」的結果,也許一生都不會出現。

除此之外,戰果的好壞沒有客觀標準,你覺得好的作品不一定賣,你覺得爛的作品也不一定不賣,讓工作者為之迷亂。

▎產業體制,讓人做不出好東西

還是中二孩子時,每次看到爛電影我都想:「寫劇本的是蠢蛋嗎?這麼明顯的缺點看不出來,這個地方再怎樣一點,劇情不就更好看一點?」當時一心覺得自己也可以當編劇或導演,做出好作品。等到真的認識產業裡的工作者,才發現事情不是蠢蛋想得這麼簡單。

大家都看得懂電影,編劇怎可能不想寫出好劇情?問題是薪水就這麼低,工時就這麼趕,你覺得好的部分導演不要,製片說這樣寫金主會不高興,你明知再修改會更完美,但抱歉真的沒時間給你。於是你看著劇情往可怕的方向走,不改上面隨時叫你換手(改了也不一定不被換),還要等著被中二鄉民罵是哪個白痴寫的戲。

大家都識字也看書,看著國外的好雜誌,編輯怎麼可能不想做出好內容?問題是老闆說這個題目市場性不高,我們還是平穩一點打個安全牌就好,你眼看著出版市場逐年衰退於是乖乖聽話。

編輯明知照片應該怎樣拍,文字可以怎樣配,就能讓版面看來精緻又完美,問題是公司預算就這麼點,人力就這麼少,攝影師趕不及,記者還有很多題目忙東忙西,編輯連想像中的版面都不可行,更何況是創新。

說來說去好像都是體制的問題,但還有更可怕的質疑:如果你堅持做心目中的好作品,賣得卻比你認為的爛作品還差,是否還有毅力堅持下去?當你認真跑新聞,點閱次數不敵行車記錄器;當你賣命寫小說,銷量慘敗給明星教你減肥的書籍;你爆肝寫劇本,票房比不上老牌主持人登場講笑話……那麼到底哪邊才算好作品,哪邊才算爛作品?

你知道公司得靠行車記錄器省成本帶來收視率,出版社要銷售量營業額來養編輯,網站要觸擊率和點閱率換廣告收入,所以你很難開口怪媒體沉淪、怪出版崩壞、怪觀眾不懂電影,因為你知道創作沒什麼了不起,沒人埋單就只是個屁。

日劇《重版出來》裡,漫畫雜誌公司有個編輯叫安井,他壓榨有夢想的新手漫畫家,不但不培育還把他們當成機器,問題是他能為公司帶來穩定的收入,其他編輯與作者的夢想靠他賺錢養下去,這樣沉淪的安井是否值得你尊敬?

▎擺脫數字,堅持應該做的事情

經營本土布包品牌的創業者對我說,不管他多麼努力挑選好材質、設計好圖案、縫製好款式、努力行銷辦活動,結果卻常常與銷售量無關,好產品不一定賣。但他仍然堅持做自己應該做的事,「因為那才是讓你在市場上不一樣的東西,有一天會被看見的東西。」

或許每個文創工作者的責任,不是向老闆證明「我做了什麼之後數字(銷售、點閱數、KPI等)會上升多少」,而是要讓老闆了解「就算我們做的那些事和KPI都無關,還是要堅持應該做的事」。不論結果是否成為沒人看的廢紙,都要做出對得起自己的作品;就算體制讓人再無力,也要一邊醜陋掙扎一邊拚命,做出比以前好一點點的東西。

上次我用這句話安慰做了追蹤報導卻沒人點閱的編輯,結果他反問我:「你上篇專欄的點擊數是怎麼回事?」「令人痛哭流涕的那回事。」我回答。

我們看著市場,用生命做出「這很重要啊,但大概不會賣吧」的作品,只是覺得社會或許需要這樣的東西,而這件事如果自己不做,可能沒人會做了。

在慘澹的環境之下努力存活,繼續做對得起自己,值得堅持的事情,也許就是文創工作的存在意義。就像新海誠動畫裡,人類向未知的虛空發射巨大的火箭,不知道它會到達哪裡,只期待有那麼一天,我們想傳達的訊息在某個地方能被接收到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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