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代讓你變成主客觀的壞人
俗話說幻滅是成長的開始,9月3日監督年金改革聯盟發起的「反污名、要尊嚴」遊行之後,很多人都成長了。
以往最愛生活安穩、最不要社會動亂,覺得「華航要抗爭、台鐵也要抗爭,以後大家都走上街頭怎麼辦?」、「難道會吵的小孩才有糖吃?」、「孩子去抗議好危險,恐影響未來工作!」的軍公教族群,終於也走上街頭爭取尊嚴,不啻為台灣民主的一大進步,以後我們終於知道要怎麼教小孩。
其實許多參加這場「準時五點下班」遊行的人,不但不反對、還很支持年金改革,畢竟一個眼看無法持續的年金制度,很難妄想不用修改。部分軍公教人員走上街頭的原因是「爭一口氣」,想讓社會知道「我們不偷不搶,苦幹實幹,為什麼今天變成壞人?」
退休金的剝奪感 vs. 說出身分的剝奪感
過去的軍公教退休制度讓現在的年輕人充滿相對剝奪感,這點我感同身受。我不認為自己將來有退休金可拿,但我退休公務員的父親領的錢比我月薪還高(而且我的工時、工作壓力遠勝當年的他);他的老年可以靠退休金生活,我則一點也不敢把退休金算在生涯規畫裡;他老是叫我一定要繳勞保,我卻把勞保當成稅在繳(拿得回來的叫年金,拿不回來的說是繳稅不過份吧?)凡此種種,我當然有剝奪感,退休的父親也覺得很奇怪,你想的和我怎麼都不一樣。
雖然對於年金制度我有相對剝奪感,但另一方面,退休軍公教人員在外走跳受到的社會壓力,也讓他們承受另一種剝奪感。
不說別的,就說我爸媽想過點老後悠閒生活去泡溫泉、賞鳥的時候,都沒辦法抬頭挺胸地說出「我是公務員退休」,面對溫泉池裡「那個人是領十八趴的啦!」、「是肥貓啦!」、「是米蟲啦!」的揶揄,只能苦笑帶過,久而久之學會保持低調,不抗辯什麼。
覺得自己沒做錯,卻要承受污名──說污名是誇張了,但說出自己身分時不但沒有榮耀感,還必須遮遮掩掩──的感覺也夠不好受的了,也難怪當有機會走上街頭時,他們會開開心心的參加,準時五點下班來場聚餐,至少在這時刻能找回一點榮耀感、歸屬感。
走上街頭的家長們,現在應該能對參加社會運動的子女產生同理心了。明明不偷不搶,苦幹實幹的年輕人,卻要被一邊承受著低薪高工時,一邊被社會說成是「草莓族、媽寶」,有機會走上街頭出一口氣,換做是你也會出來「反污名、要尊嚴」的吧!
- 延伸:國家年金改革專題
你和以前一樣,但時代已經更改
對於父親身為退休軍公教的「污名感」,我也多少能同理。不說別的,就說我過去在商業雜誌當採訪記者時,面對剛認識的朋友,都盡量不說自己在媒體上班,免得被質疑:「喔~你就是台灣亂源嘛!」「快教我怎麼用標題殺人!」「媒體不是最愛造謠了?少來,你們哪會求證啊?」
無論我怎麼解釋,一旦說出自己是「記者」,遭到的揶揄和「十八趴」有得拚,什麼「少時不努力,長大當記者!」或「你們為什麼這麼愛問死者家屬『感覺如何』啊?記者都腦殘嗎?」就算只是半開玩笑的對話,都讓我對自己的身分開不了口。
當時我學會一個技巧,說自己是在出版業工作,當雜誌編輯(採訪編輯也是編輯嘛),就像我爸在泡溫泉的時候,會說自己是退休當保全,而不是退休領十八趴一樣。因為出版業編輯比媒體記者高尚,大樓保全比領十八趴有尊嚴,這當然不是事實,只不過是社會觀感的一種現實。
某些媒體不斷秀下限自取滅亡,記者也不好意思說別人的指控有錯;當某些軍公教死守著威權價值出來自取其辱,退休人員也很難辯解什麼。大部分的人沒做錯什麼,當然誰也不想做錯,但當時代改變,你可能什麼都沒做就成了壞人。
人口減少的時代,工作的想像也要換
回到退休金上。根據國發會「中華民國人口推計報告」,台灣勞動人口在2015年達到高峰,今年已經開始下降(平均每年減少18萬人),總人口也預計2027年開始減少。
在愈來愈多人退休,愈來愈少人工作,老人增加,小孩減少,市場規模將逐年縮小的時代,不看好未來的經濟成長、甚至習慣負成長,認為勞退基金難以維持也是正常的事。
經濟成長的年代,找工作可以「穩定至上」,認為只要考一次試,之後不用太努力就安穩做到退休的公職、教職是理想(並且是子女婚配的最好對象)還沒話可說。
但在人口減少、經濟下坡的時代,還抱持相同想法並拿來要求下一代,可就脫離時代了。當年金制度可能崩壞、「最可靠」的政府也會破產,卻不用這些前提條件思考人生,一味求工作穩定安全,顯然不太明智。畢竟你現在認為最穩定的工作,十年後還在不在都不知道呢!
有個朋友最近放棄教職去開店,大家問他怎麼有勇氣捨棄安穩的生涯?他只回答:「高齡少子化、年金出問題的時代,還想一輩子安穩當老師的人,才是真的有勇氣,我只是不敢再搭那台開往懸崖的列車而已。」
呃,都說幻滅是成長的開始,9月3日之後,我也需要幻滅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