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大爬山募資:才不是不爽捐就不要捐那麼簡單 | 簡維萱 | 鳴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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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大爬山募資:才不是不爽捐就不要捐那麼簡單

photo cedit:CLIMB FOR TAIWAN
photo cedit:CLIMB FOR TAIWAN

Climb For Taiwan是台大領導學程中,一門課所組織出來的團隊。二十五個學生想向群眾募資五十萬元去爬山,在前幾天一個看似群眾集資的網站上線,引起眾多不滿質疑。雖然團隊已然聲明,他們不是做群眾募資,而是向企業主尋求贊助的企劃網站,但這次事件所引發的關注之高,我想有些有趣的點能一起來討論看看。

「我出錢,你拿去玩,這樣合理嗎?」

在網路上的各大討論串中,有許多人認為「群募應該用來促進社會公益」,而且因為你拿的是大家的錢,所以提案一定要能「有效回饋社會」才行。先不論台大人與領導力還有爬山這三件事情的因果關係,直覺地想,爬山這件事一點公共性都沒有,你這樣使用社會資源,還好意思嗎?

所以這是我們可以討論的第一個問題:群募是否一定要具備公共性?

我的答案是「未必」。

確實在台灣的脈絡下,社會運動與公益是群募的主要潮流,比如很多人都是從割闌尾或4am開始認識FlyingV,而去年以來的鮮乳坊台灣吧也引起大家的熱情關注;但事實上,群眾集資的規則很簡單:只要募資者(founder),能夠說服投資者(backer)出錢,這也只不過就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事。(延伸閱讀:集資爬山錯了嗎?

像是科技類的新創產品,可能在一開始缺乏資金試樣或開發,便會需要靠群募來衝出第一發,比如口袋相簿Piconizer就是一例。我想除了果粉之外,他的公共性可能真的不太高,但他一樣是台灣團隊在Kickstarter成功群募的案例。

就這個角度來看,公共性不一定是群募的必要條件,而即使團隊自己聲稱「為台灣而爬」,就算他們「為台灣」的方式大家都很有意見,但只要你不投資,那也就是了。

「台大生坐擁社會資源,好手好腳,是不會自己打工出錢逆?」

雖然在這次案件中,前提是因為老師限定學生向外籌募,但我想當大家提出「台大生阿不就好棒棒應該去自己賺錢啊」時,這背後還有個有趣的隱藏版問題,就是到底誰有資格群募?難道只有沒資源的人,可以群募嗎?

原則上,只要你想提案,有許多群募網站並沒有資格限制,所以答案應該是「所有人」都可以向群眾集資。類別往往族繁不及備載,有文創商品的,或是科技新玩具,或是資助新聞報導的出版,甚至想要出去玩,你也有Trevolta讓網民投資你的旅行計畫。

這麼說來,在資源有限,計畫無窮的現實中,群眾集資似乎本來就是一場價值觀的鬥爭。哪個提案人,提出的理據比較能夠說服投資人,那麼他就能夠拔得頭籌、獲得實現夢想所需的資源。有人覺得資助國小女童出國打球比較重要、有人比較想花錢支持環保竹牙刷、關心農糧議題的則會選擇支持醜蔬果翻身計畫——哪個是最重要的、哪個又是次要、甚至是不需關注的,這一切議題的次序,就是意識型態的角力,也就是政治發生的地方。

所以很多人會以「群募就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來回應並且替這次台大爬山案辯駁,要大家把關注放回真正事態嚴重的國家預算案上。這樣的說法沒有錯,卻有所侷限。

在自由市場上看似公平競爭,每個人都有齊頭的提案機會,但是實際上,卻會忽略能夠提案並且成功獲得款項的人,往往必須具備某種門檻——你可能要有些社會資本,請名人加持背書,並且水平連結有效資源;或是持有文化資本,運用妥善的修辭,敏銳的洞察力與行銷手段,才能成功把理念交換出去;而支持贊助的投資者,必然需要基本的經濟資本。

所以實際上,願打的人、跟願挨的人,從來就不是真的「所有人」。擁有這些資格的,一直都只是部分的人而已。

有很多計畫從來沒辦法進入集資領域,有很多人從來不可能是提案人。我想這不用再舉例,但這是我們必須可以有的另一層認識:

群眾集資確實可以用來做好事,但在本質上並不是個社會資源重分配的工具。群眾集資依照的仍是市場邏輯,不用去期待所有弱勢能夠因此得到照顧、善良得到應有的獎賞。

「未來的領導人」:一種高大上的虛無修辭

所以對我而言,爬山募資,也只不過是各種千奇百怪群募案中的冰山一角,這個案件唯一可議的一件事,其實是整體修辭透露的菁英視角。話先說在前頭,提案的台大人本身「是不是真的把自己視為精英」,和提案「再現出的菁英視角」是兩回事。前者我們未必有機會真的認識起,但是後者卻則可以好好審視批判。所以要避免批判把放在前者,才可能減少人身攻擊或是網路霸凌的機會。

我們可以把「以菁英為名領導社會」的說詞視為一種現象,而進一步地探討這種社會現象產生的系統性因素,可能又更為重要。

現有的社會結構是什麼?是台大生本來多是出生好人家子女(延伸閱讀:一個明星高中學生的反思),自小就有絕對豐厚的資源,政府甚至以全民稅金補助每人三十萬元,使得台大人得以世襲這些地位與資源給一群又一群的兒女,一代又一代地進行和階級再製(Class Reproduction)。

在台灣,現行體制內的教育並不能有效促進資源重分配,而只是鞏固並複製既有的社會階級。而若是我們對台大生坐擁極大資源感到不滿,我想我們最該做的並不是去反對爬山群募(因為那無助於改變結構),而是藉由這個例子,去審視現有的教育資源分配,到底哪裡有問題?比如反對高等教育商品化,便是我們可能採取的立場之一。(延伸閱讀:面對青年貧窮化:反對教育商品化的論述再思考

再來,若是曾看過大學校系招生,或參與過國際性的青年活動,那麼這個企劃字裡行間折射、再現出的菁英氣息,其實就不會那麼陌生。不可否認地,在我們之中,會有很多人主動地去對齊「未來領導者」的位置,但這當然不表示我們就真的是;而更令人沮喪的是,即使了解到那並非是我們要的未來,卻仍有虛張聲勢、聲稱自己是未來領導人的必要。

因為人們知道,菁英是一種讚美。

就跟「領導力」、「競爭力」、「國際觀」一樣, 每個人都在履歷與企劃書如此強調,我們欣賞這些虛無飄渺的正面形容詞。打從工業社會的骨子裡,人們就是被鼓勵成為一名具有高度生產力的領導人,能夠替更大的組織(無論國家或是企業)賺取利潤,努力藉剩餘累積、晉身資產階級,就也是資本主義運行的思考法則。而如果「菁英」真的沒有市場,我們不會那麼一再地推崇頂尖大學、教學卓越、典範科大,培養一批又一批的菁英份子(延伸閱讀:「領導」作為名號,「剝奪」必成事實)。

但我們也必須知道,菁英也是一句髒話。

沒有自省能力的階級盲是可怖的:認為所有的成就,都是自己努力所獲得。一種新自由主義的視角把一切功績歸於個人,努力考試進入明星高中、用功補習前進重點大學,而這一切都是十年寒窗的成果,社會並不曾給過我什麼。這樣的想法顯然有很大的問題,但恐怕這也是絕大多數人都不會否認,階級優越的思維遮蔽了國家早已把最好的資源,長期地投注在同一個社會階層身上。

所以我想,儘管台大爬山不是一個真正的群募案,我們也還是能讀出部分的意義出來,當我們批判台大生缺乏階級自省能力時,我們不能只對企劃案投下反對票,更要深入一點地洞見系統與結構的組成,以及動搖它的可能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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