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紫吟/送掃地機器人幫媽媽的忙?母親節送禮前的「母職」三思
近年來性別平等意識提升,越來越多台灣人認為,在母親節時送媽媽洗衣機、掃地機器人等家電來「幫媽媽的忙」是不合理的。送家務家電產品的人之所以會認為自己「幫上忙」,正是因為他們認為「家事是媽媽的工作」。這乍看之下好像「幫上忙」,實際上卻只是重現家務分工不公平的性別刻板印象。
假如我們都同意家事是所有家人的事,就應該避免上述理所當然的舉動,更進一步延伸,我們還需要了解母親們在處理家務時常面臨的困境,包含:總是被預設為家事主要負責人、家事的分配問題,以及育兒與個人隱私空間的衝突。以下本文將依序介紹這三個情況。1
幫忙做家事,是「幫」誰的忙?
母親常面臨的第一個困境是:家事常被認為是女性專屬的工作。
在今天台灣有孩子的異性戀雙親家庭中,有越來越多的家庭屬於小家庭,且母親、父親皆需要外出工作、賺錢養家,家長下班後還得做家事,且不容易找到人幫忙照顧小孩。這種情況不是只有台灣有,為了仔細了解家庭型態的變遷而產生的新形態問題,社會學家霍希爾德(Arlie Hochschild)耗費數年做訪談研究,最終他採取其中一位受訪者的建議,將此種「下班後仍有家務要處理」的情況稱作「第二輪班」(second shift)。
霍希爾德注意到,儘管人們的價值觀已漸漸改變,越來越多人認為外出工作並不專屬於男性,但隨著女性投入職場,家事的分配卻未變得均等,女性仍然作為主要負責人。這些女性在結束職場工作的「第一輪班」後,回家又緊接著開始「第二輪班」。2
有些人認為這問題很簡單,女性如果覺得負擔太大,大可直接告訴伴侶自己需要幫忙。霍希爾德的受訪者之一妮娜就是這樣做的,她暗示伴侶彼得自己需要協助,彼得接受暗示,但將此理解為「妮娜的問題」。漸漸地,「向伴侶喊話」讓妮娜身心俱疲。3
妮娜和彼得的例子顯示,僅在媽媽或妻子出聲提醒有家務要分擔時才回應「我來幫忙」其實不算真正解決問題,甚至可能造成額外負擔。因為無論是在被提醒後才意識到家務的存在,或是宣稱自己接下來的舉動是「幫忙」,都暗示著——家務是母親的事。這種自認「善心」的回應也可能增加母親的壓力,使其減少對家人喊話的頻率。
家事一起做,怎麼分?
母親常面臨的第二個困境是:就算大家願意一起分擔家事,大部分家事最後仍「自然地」堆到媽媽身上,還會以各種方便與習慣之名,讓這種結果看起來很合理。家事當然不是媽媽一個人的責任,但是該怎麼公平分配呢?
說到「分配工作」,無論在學校或職場都不讓人陌生、最直接有效的方法就是列出待辦工作並根據人力分配。但是家事這樣分配有效嗎?有些人並不認同。
在霍希爾德的受訪者中,南茜向自己的伴侶伊凡提議家事應該一人一半,所以一星期,一人應該負責三天晚餐、星期天則外出用餐。伊凡雖然同意家事要一起做,卻表示自己「不喜歡那麼嚴格的日程表」。每當輪到伊凡負責晚餐,他總是找藉口或說自己忘記了。4
無獨有偶,在家事分配上,部分台灣男性也不喜歡家務清單。長期研究台灣的人類學家法里斯(Catherine Farris)注意到,台灣的社會文化有時會將(異性戀)家庭描繪為企業,強調男女雙方皆在家庭裡「持股」,也就是說,大家應該要為家庭一起付出、一起收穫;然而,我們的社會文化也強調,家庭是一個可以幫助人們對抗資本主義、避免異化的地方,類似於「親戚莫(mài)計較」的人情意味。
這兩種說法並陳的結果是——許多男性固然會強調要一起付出(所以男女都外出工作、賺錢養家);但等到負責大多數家務的女性抱怨家事分配問題時,部分男性卻傾向提醒女性不要斤斤計較。5
有事找媽媽?母職迷思與隱私壓迫
母親常面臨的第三個困境則與育兒有關。「小孩三歲前最好自己帶」是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重新流行的養育話題,相關文章大部分呼籲的對象都是母親,所以「自己帶」背後說的其實是「媽媽帶」,因此常有疲勞的母親戲稱「孩子三歲前是媽媽(一個人)的」。
嬰幼兒時期,幼兒往往需要照護者的大量關注和照顧,但一個孩童之所以能受到無微不至的照顧,常常是母親犧牲隱私的結果。哲學家戴考(Judith Wagner DeCew)認為隱私權是一種「群集概念」(cluster concept),包含:資料(限制取得個人資料的管道)、身體整全(限制他人經由各種方式接近個人,也保護個人不受非自願的打擾或侵入)、表達(保護個人在有助於界定自己為人的活動上,不受政府或其他人的介入和壓迫)。6
按照戴考的說法,對男性而言,家是可以提供隱私保護的重要領域,只要劃分公、私領域並強調其重要性就可以基本確保政府不會介入家庭、干涉私生活。也就是說,要提防壓迫和隱私被剝奪,男性只需要防範政府;然而,對女性而言,要避免壓迫和享有隱私卻不是只需要防範政府的干預。
由於女性常是家庭中的主要照顧者,女性在家便很難避免被其他成員打擾,也因此較難享受隱私。例如,很多母親都曾抱怨,比起爸爸,小孩更傾向尋求媽媽的協助。此外,出於厭女機制,如果女性專注在自己的事情上而不是提供家庭成員關愛與照顧,還可能被認為失職而遭受譴責。7
小結
藉由闡釋母親在家事上常遭逢的三個困境,本文試圖指出,雖然已經有很多人同意不該在母親節時送媽媽做家務的家電,但這依然不夠。我們需要更高的敏感度並了解長久以來深植於人心的性別刻板印象,究竟帶給媽媽多少麻煩與不公平的負擔,才可能不成為麻煩製造者的一份子。
母親節將至,正是我們思考如何避免上述情況的好機會。寫這篇文章,也是為了我希望到了未來某一年的母親節,這些關於家電、家事與母職嚴重綑綁的話題,都不會再出現。
- 在部分家庭裡,家事主要負責者不是媽媽而是其他女性,因此本文中所有提到「媽媽」或「母親」的部分亦可依照實際情況置換為家中的家務料理主要負責者及幼兒的主要照護者。
- Arlie Hochschild. 2017,《第二輪班》,張正霖譯,群學。譯自The Second Shift: Working Parents and the Revolution at Home.
- 同註2。
- 同註2。
- Farris, C.S.P.2000. ‘Contradictory Implications of Socialism and Capitalism Under ” East Asian Modernity” in China and Taiwan’. in R. J. Lee, & C. Clark (Eds.), Democracy and the status of women in East Asia, Boulder, Colorado: Lynne Rienner.
- DeCew, Judith Wagner.1997.In Pursuit of Privacy: Law, Ethics, and the Rise of Technology.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 Kate Manne. 2019,《不只是厭女》,巫靜文譯,麥田。譯自Down Girl: The Logic of Misogyn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