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多涵/《我說,所以我存在》:歧視言論真的沒那麼嚴重嗎?
庫布拉.古慕塞的《我說,所以我存在》適合對歧視議題毫無概念,但有興趣學習的人,也適合已經知道一些理論、或是看過它在身邊發生的人。書中提到了許多歧視的實際案例,解釋為什麼它們不公平、如何造成傷害。
許多人不知道歧視仍廣泛存在各處。在一般人的想像中,西方是先進國家,社會已經很平等了。在台灣的校園裡,學生之間是平輩而且依考試分班,權力也大致相等,歧視不明顯。在許多職場,由於性別或族群比例嚴重失衡,在單一性別的主導下,人們把階級視為正常而不曾意識到少數人的問題。
古慕塞以自己的生活經驗,結合豐富的閱讀和精準的分析,指出德國以及西方社會仍存在的各種對少數族群的歧視和壓迫。
兩三個詞彙讓我們把彼此分門別類
不管是出於善意、惡意、偏見或無知,語言對人們造成了限制。我們用標籤把彼此分門別類,一方面這讓我們可以用簡單的兩三個詞彙認識一個人,快速掌握資訊,但同時也造成我們不再把每個人當作獨立的個體,而是「他們」的一員。
古慕塞雖然在德國土生土長,但被貼上土耳其裔、女性、穆斯林等標籤。人們預期古慕塞評論伊斯蘭教、或是女性、或是伊斯蘭女性,而不是他作為社運人士或專欄作家可能感興趣的其他各種議題。人們總是向古慕塞詢問土耳其政治或頭巾,而不是他個人的成就和故事。
作者被迫代表整個群體。當有伊斯蘭教極端份子犯下恐怖攻擊時,人們指責「他們」穆斯林養出恐怖份子,或質疑穆斯林為什麼沒有和恐怖份子切割。他時時刻刻必須擔心自己如果做錯了什麼事,就會被視為移民的錯、穆斯林的錯、女性的錯。
以上這些,白人男性都不用面對。他們是「正常人」,可以花時間做自己,追求興趣,培養獨特性,不用學習向其他人介紹自己的文化,犯錯可以由自己承擔,也不用替群體中其他人犯的錯道歉和負責。當白人男性總算也被貼上標籤時,他們生氣地反擊。我在臉書的「直男行為研究社」底下時常看到直男抗議說不是所有的直性向男性都是如此。
古慕塞也指出,歧視並不是只影響少數族群的問題,而是整個社會的問題。
別再把對話當成你死我活的零和遊戲
當政論節目追求刺激,主持人放任來賓刻意把討論帶偏,製造火藥味時,觀眾看了節目不會學到新的觀點,而是更加敵視另一方。當保守派用各種人身攻擊挑釁進步派,大家就這樣把時間浪費在無意義的攻防,於是既得利益者得以維持不公平的現狀。
古慕塞在報紙寫專欄評論時事,會收到死亡威脅說他不是真正的德國人。白人男性在建立社會制度以及社群平台時,從來不曾面對這些。於是他們高估言論自由的益處,低估其外部成本,以為仇恨言論會在言論的自由市場上被競爭排除。社群平台最後充斥各種陰謀論和惡意造謠,對民主制度造成有史以來嚴重的威脅。
作者在書的最後一章提出了一個新的方案:別再把對話當成必須爭出你死我活的零和遊戲。我們可以不堅持自己的立場,不以爭輸贏為目標,而是把對話當作互相切磋、探索不同的思路、找尋答案的過程。唯一的規則是善意和尊重,把彼此視為獨立的人看,而不是某某族群。
歐洲移民危機的後期,我正好在德國住了幾年,然而在工作場所不常接觸到來自西亞或北非的移民。雖然我可以看出來城市特別窮的區域也有特別多移民,並且在新聞上以及偶爾的示威遊行中知道他們的政治處境不盡理想,在理性上我也知道許多關於歧視議題的論點。但我一直沒有機會從情感上真正了解他們面對的挑戰。移民對我來說最大的影響大概是可以吃到好吃的Döner Kebab(土耳其烤肉)。
這本書正好補上了我缺乏的部份。有別於我平時較常閱讀的科學專書,古慕塞採取了更文學性的寫法,書中有許多關於歧視的小故事,包括不少古慕塞的親身體驗,有的令人心寒,有的令人莞爾一笑。除了故事,也有不少詩人、作家和歌手的有力文字、以至於社群網路上的扎心留言。這些發人省思的故事、引用的文句、以及古慕塞的進一步發想,彼此交織成一幅複雜的印象畫。這讓我對於歧視議題多了一層更真實、更貼近情感層次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