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義魔人又來了」?當「政治正確」成為遁詞,弱勢更難被討論 | 朱家安 | 鳴人堂
親愛的網友:
為確保您享有最佳的瀏覽體驗,建議您提升您的 IE 瀏覽器至最新版本,感謝您的配合。

「正義魔人又來了」?當「政治正確」成為遁詞,弱勢更難被討論

「政治正確」概括代表當代弱勢議題,並且邊界有足夠彈性可以隨時代價值挪動。不過當越來越多人認為光靠「政治正確又來了」就足以回應批評,關於弱勢議題的討論品質也會越來越差。圖為美國紐約BLM運動示威者。 圖/美聯社
「政治正確」概括代表當代弱勢議題,並且邊界有足夠彈性可以隨時代價值挪動。不過當越來越多人認為光靠「政治正確又來了」就足以回應批評,關於弱勢議題的討論品質也會越來越差。圖為美國紐約BLM運動示威者。 圖/美聯社

批判思考課程常介紹的謬誤裡,有一種叫做「訴諸言論自由謬誤」,直接舉例比較快:

大同:同性戀不自然。

小樂:可是科學顯示同性戀有部分先天因素,而且動物界也有同性戀。

大同:那又怎樣,我沒有表達意見的自由嗎?

「訴諸言論自由謬誤」(I'm entitled to my opinion)之所以是謬誤,是因為它抽換議題來迴避舉證責任。大同當然有表達意見的自由,政府並不會僅僅因為你講了錯誤的東西,就把你抓起來。但重申自己有此自由,並沒有回應小樂的質疑。若用比較大的分類來看,大同的錯誤可以算是一種「不相干」的謬誤。提供看起來有關但其實無關的東西來充當理由。

當然,這並不代表「言論自由」這概念有什麼問題,你頂多只能說這個詞受到濫用,被一些人用來在討論時作弊。「那又怎樣,我沒有表達意見的自由嗎?」這句話守備範圍很廣,隨時都可以說,但如果這是一種回應質疑的合理方式,我們的討論品質會越來越差。

「言論自由」在誤用之下成為方便的遁詞,讓人能輕率做出批評。我這幾年發現,「政治正確」也是。

當政治正確成為遁詞

「政治正確」本身可能沒有什麼問題,它是好用的概念,能概括代表當代弱勢議題,並且邊界有足夠彈性可以隨時代價值挪動。不過當越來越多人認為光靠「不能為政治正確而政治正確」、「政治正確又來了」、「就SJW嘛1」就足以回應批評,關於弱勢議題的討論品質也會越來越差,而反對政治正確的人可以用這些句子來回應任何訴求和意見,不管自己是否理解那些東西。這些句子誰都能講,並且會讓人覺得自己講了之後就不用進一步舉證。

我曾寫過一篇文章,呼籲大家討論弱勢議題時不要光說別人「政治不正確」,而是要附上理由說明。後來我發現那篇文章根本錯估情況:我發現,當「政治正確」這個詞出現時,其實多半不是用於批評別人政治不正確,而是剛好相反,用於批評人「不要為了政治正確而政治正確」、「政治正確不能無限上綱」。「政治正確」這個詞看起來像是在強調弱勢議題,但它的目前用法,反而讓人傾向於認為弱勢議題是假議題。

「那又怎樣?我沒有表達的自由嗎?」不合理地抽換了討論題目,「不能為政治正確而政治正確」不合理地宣判別人提出的討論題目缺乏基礎、只是出於某種主觀喜好,因此不用在意。或許我們可以說,「不合理地宣判題目缺乏基礎」雖然不可取,但也比直接「抽換題目」好一些,但我在下兩節會指出,以弱勢議題來說,這種宣判會特別造成傷害。

「政治正確」被濫用嗎?

當然,一定會有人主張,今天大家走到這個局面,也是因為「SJW過度濫用政治正確」引發的反彈。(對,這也是一句誰都能講,並且講了之後會讓你覺得不需要舉證的話)照我上述說法,真的指控人「政治不正確」的情況應該不常見,但這只是基於用詞習慣。若考慮其他相關詞彙,我其實並不懷疑真的有人濫用「歧視」、「刻板印象」、「傷害弱勢感情」、「冒犯」這些詞來進行不公平的指控。

這也是為什麼我過去幾年特別研究歧視言論,想找出堪用判準。然而打從一開始,要判斷這些指控是否公平,就必須逐例討論,並不是講句「不能為政治正確而政治正確」、「政治正確不能無限上綱」完事。

「政治正確」議題多半涉及弱勢處境,不管在什麼時代,弱勢議題都不容易討論,因為具備特權的既得利益者不容易發現自己有特權,因此不容易發現別人是弱勢。現在若有人宣稱男女平等已經實現社會對原住民很公平台灣人沒有虧待移工,這不見得是因為他們的道德感有問題,也可能是因為「特權盲」,缺乏對於特定族群處境的理解。如果你很難理解,想一下這件事:過去的台灣也有人認為外省人沒虧待本省人。

弱勢議題本來就難推,主要是因為知識不對等——在每個弱勢議題底下,需要被說服的人多半不身處弱勢處境,缺乏理解弱勢困境所需的經驗和知識——因此容易認為弱勢處境被誇大,甚至根本假議題。

弱勢議題的知識不對等

這樣說並不誇張,弱勢處境背後常常有一整組條件,例如過去的女性沒有社會地位、職業自由、婚姻自由,也沒有投票權和在重要議題的話語權(而至今他們依然還沒完全取得這些權利),這些條件會互相「支援」,阻止弱勢擺脫困境。在很多時候,弱勢族群不但處於糟糕處境,甚至沒有足夠話語權或影響力來讓社會理解他們處於此狀況。哲學家弗里克(Miranda Fricker)的《知識的不正義》就是在討論這類情況。

事實上,有時候社會甚至必須打造新概念,才能理解某個族群長期以來受到的欺凌或虧待。在「家暴」和「體罰」這些詞出現之前,老師打小孩、丈夫打太太,只是「不當管教」,而現在就算有了「性騷擾」這個詞,依然不保證受害人都能伸張正義。

弱勢處境難以被理解,因為擁有特權的人不容易察覺自己擁有特權,歧視的人也不容易察覺自己歧視。這讓「這只是為政治正確而政治正確」更容易產生妨礙討論的效果。簡單說,這說法讓人更有自信地拒絕關心自己不懂的議題:既然我看不出有什麼問題,那應該真的沒問題。

若認為現狀已經夠好不需改變,你就能從無知獲得好處。認為同志不自然的人,通常也不太想了解動物界的其他同性戀案例。反對月經假的人,通常也不太想了解月經導致的其他無法用止痛藥應對的痛苦。認為閩南語低俗的人,通常也不太想細究相關歌謠的美和深度。之所以會這樣,就是因為如果沒看到問題,就不用解決問題。

*感謝George Hong、JuYa Tsai、石貿元、鄭丁嘉、梁靧和劉維人給本文初稿的諮詢意見。

  • 「SJW(Social Justice Warrior,社會正義戰士)」是貶義詞,如果你用這個詞稱呼某人,差不多代表你認為他「自認為佔據道德高地,對別人進行沒道理的譴責」。

留言區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