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成見包裝成美學品味:被台北街頭抹去的宮廟花車文化 | 編輯室 | 鳴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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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成見包裝成美學品味:被台北街頭抹去的宮廟花車文化

812踩街嘉年華活動,地方宮廟也共襄盛舉,蔚為熱鬧。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812踩街嘉年華活動,地方宮廟也共襄盛舉,蔚為熱鬧。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 本文由許伯崧溫宗翰共同撰寫)

為迎來2017年世界大學運動會,台北市政府在行銷上使出渾身解數,除了廣受網友好評的世大運廣告外,諸多youtuber也紛紛與台北市長柯文哲拍攝短片,創造出不小的網路聲量,而這一波又一波的世大運行銷戰除了擄獲網路世代的芳心外,也透過捷運車廂的實體設計讓市民更有感。這些都是為了官方所稱的「僅次於奧運」的世大運爭取市民參與,共同創造屬於台北市民/臺灣人的夏日共同記憶。

看似順風順水的世大運行銷戰在8月12日則出現變化。為了在世大運開幕前持續累積聲勢,由台北市民政局舉辦的「世大運妝遊踩街嘉年華」活動,總計號召了三萬人、超過一千一百部車輛上街,以社區里民自主參與的形式,希望由地方發動,由下而上的共同參與城市事務。除了社區民眾、團體共襄盛舉外,許多在地方超過一甲子、甚至百年的宮廟也自主參與踩街嘉年華,希望這股發自民間社會的熱情能夠將世大運推向更高的關注度;這股來自地方與社區的自主參與,無疑是市民關注公眾事務精神的具體展現。

然而,在遊行的隊伍中,由宮廟出動的花車開上台北街頭,因被網友拍照上傳社群網站,附上一句「這是在辦告別式嗎?」「也太毛了吧!」「中華民國美學不意外」,之後便又是一波「民俗難登世大運大雅之堂」與「美學孰優孰劣」的爭論。先撇開市民自主參與的踩街嘉年華活動「被政治綁樁」的言論不談,宮廟的花車在踩街嘉年華中出現是否真的不妥?是美學低落,還是民俗藝術始終不被不明就裡的網民直面看待呢?

花壇元宵迎燈排,在傳統棚閣中融入民眾面對生活的現代創意。 攝影/溫宗翰
花壇元宵迎燈排,在傳統棚閣中融入民眾面對生活的現代創意。 攝影/溫宗翰

民俗藝術難登國際廟堂?

首先,必須先說明的是,812世大運的踩街活動,主動參與「鬧熱」的社區團體與地方宮廟並未收受市政府半毛錢補助,頂著大熱天上街為世大運造勢,關懷地方事務的熱情難能可貴,同時,這也是過去舉辦國際大型運動賽會的城市所強調的「市民精神」,透過大型運動賽會出錢出力、團結彼此,擬塑共同體的想像,最終榮耀故里,創造與書寫新的公共記憶。然而,這樣的積極與主動,在網紅與網友的聯手撻伐下,加上媒體獵奇式的言論渲染,使得宮廟花車文化成為眾矢之的,更令廟方坦言「很委屈」

看似因個人美感體驗不一而導致的討論,卻在美感層次上對話有限,反而在民俗文化上另闢戰場,有網友更以「你能接受在星巴克裡放陳小雲的歌嗎」試圖說明台北街頭無法容納宮廟的花車文化。於此,美不美似乎已經不再重要。

街頭之所以具有創造力與生命力,在於人民的參與及實踐,透過彼此互動與街道發生關係,透過街頭巷尾連結社區與環境,換句話說,街道之所以富有生機,在於人們雜處其中,共體生活經驗。這樣的街道是平等開放、民主多元的,我們恐怕不能將街道聖域化,甚至單一化、標準化,進一步透過成見與惡意將特定社群與文化加以排除。臺灣各地常見的老街改造,就是深受「統一規格」所害。街道不是星巴克,不須標準氣質或企業標識;最有臺灣味的臺灣,恐怕不需要假造一個官方樣板的文化標誌來展示。不過如是思維與說詞,恐怕正是許多人面對此爭議所持的觀點:以世大運的層次就是不適合宮廟花車參與。1這種觀點是否與2016年蔡英文總統就職典禮的舞台設計似曾相識?難道民俗藝術就是難登國際廟堂?

花車在臺灣民間社會,除了神明遶境出巡、進香,甚至是個人的婚喪喜慶,都相當常見。 攝影/溫宗翰
花車在臺灣民間社會,除了神明遶境出巡、進香,甚至是個人的婚喪喜慶,都相當常見。 攝影/溫宗翰

其實,以此次引起爭議的花車來說,型態與靈車天差地別,且在臺灣民間社會,除了神明遶境出巡、進香,甚至是個人的婚喪喜慶,都相當常見。鮮花畢竟是橫跨各種祭祀類型的祭祀用品,更能用於增添視覺與嗅覺氣氛。這次出動的諸多花車,也常見於北部各大小廟會活動,刻意用誇張的手法來醜化,恐怕都是少見多怪、別有用心。廟會使用花車,除了能表現「隆重排場」,也用於吸引民眾目光。這使花車與多數藝陣都是廟會文化中重要的民俗藝術表現,是民間的藝術思想的實踐,兼具「民俗宗教」與「遊藝」性格。換言之,這次遊街安排,我們可以將其視為民間的行動劇場,以各宮廟為文化中心,在臺北街頭幅員擴散,展演一地之文化特色與藝術。

令人感到可惜的是,這樣的藝陣展演獲得爆量媒體關注的方式,竟是以嘲弄及惡意揶揄的方式登場,不僅未明白展演精神為何,更被扭曲為「見笑」的低俗美學。

以廟會活動來說,它像是一個平台,除了有神明展現神威,也提供了民間藝陣表演的舞台,然而,以「現在」且「主流」的美學標準而言,許多的藝陣表演或許「不美」,也可能對某些人來說「品味不足」,但我們或許需要反思的是,坦若有人認為部分花車不盡理想,我們該如何共同創造更為精緻的表現?而非一味地全面排除或揚言仿效國外。再者,關於美感體驗有句老話稱為「見仁見智」,美感體驗只是形體上的感受嗎?只存在於線條、顏色的再現與詮釋嗎?那股來自民間社會蓬勃發展的生命力與創意,能不能也是一種對美感的體驗?

廟會使用花車,除了能表現「隆重排場」,也用於吸引民眾目光。攝自「眾神上凱道」活動現場。 攝影/許伯崧
廟會使用花車,除了能表現「隆重排場」,也用於吸引民眾目光。攝自「眾神上凱道」活動現場。 攝影/許伯崧

當成見包裝成美學品味

在西方美學、當代藝術以及近年來蔚為主流的極簡美學引領風潮後,如花車這樣色彩生猛、創意土俗、以及外型草根的藝陣表演,逐漸被評為突兀的存在,認為太滿、太直接與太衝突。卻忽略視覺飽滿,其實是來自民間社會的「圓滿觀」,為什麼太直接,則是來自常民生活對視覺藝術的直覺表達。究其實是不美還是非主流?這兩者往往是孿生兄弟,難以區分。何況當污名與成見被包裝成對美的品味後,對花車甚或是民俗活動本身的評價便難以回歸從社會、環境以及人際互動中去理解,也就無從認識民俗藝術本身那種多元包容的性格。

這困境可從嗩吶要以台灣重金屬搖滾來包裝與行銷便可窺知一二。當臺灣本土的民俗音樂如南、北管從主流的音樂教育中被排除,它便需要依附在一個主流、且受歡迎的符號上作為人們認識它的速成管道。為什麼嗩吶不能就是嗩吶?事實上就是這些從臺灣這塊土地長出的民俗文化本身,對多數沉溺歐美強勢文化的台灣人而言是不屑一顧的。

民俗活動可貴的地方在於他的主動與積極參與,透過鄰里社區的無私付出,團結地方也凝聚了地方的共同體想像,藝陣類型的豐富與多元更象徵了民間社會勃發的生命力與創意。或許它很違和、或許也有些粗魯,但這種把地方的美意與熱情毫不留情予以訕笑的惡俗不正更需要改正?當地方主動參與並創造屬於地方與城市的記憶時,另群人則負責以取笑為樂,而其原因只是因為對民俗的缺乏認識。

你可以不認同世大運,也可以對柯文哲行銷世大運的方式不滿,當然花車文化可以更細緻,但因為少見多怪並對民俗認識過於黑暗與淺薄的人們,是否到了時候檢視自己究竟離民間社會有多遠了?

圖為雲林武德宮花車,黑虎將軍。攝自「眾神上凱道」活動現場。 攝影/許伯崧
圖為雲林武德宮花車,黑虎將軍。攝自「眾神上凱道」活動現場。 攝影/許伯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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