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凌／「領養代替購買」只是情緒勒索的口號？網紅買狗何錯之有
（※ 文：陳凌，原野動物專科醫院院長、作家。曾於香港楓樹動物醫院執業。）
網紅鍾明軒在YouTube上架的曬狗影片，引發網路論戰。在台灣風行已久的口號「領養代替購買」，在一群人的口中，似乎成為了「道德綁架」。這些購買犬貓的飼主深信，自己的行為和領養沒有道德問題，能夠好好照顧自己的動物，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我很認同鍾姓網紅的「坦誠」，但是對自己的行為坦承，不代表行為會產生的影響就不存在，這個影片中，其實引出了幾個值得探討的論點。或許對這題有感的朋友，也可以藉這個機會來重新審視一下自己的認知。
台灣真的有「優質合法」的繁殖場嗎？
首先，影片中提到「優質合法的繁殖場是可以存在的」——關於這點我認同！只是，這樣的繁殖場在台灣存在嗎？「優質」是很主觀的用詞，那麼先來看「合法」好了。大家可以看看《特定寵物業管理辦法》裡面第11條的規範如下：
四、供繁殖之特定寵物，滿一歲以上始得進行交配、繁殖；超過七歲者，應為其絕育。但繁殖業向直轄市或縣（市）主管機關申報並提出繁殖管理說明後得免絕育，且該未絕育之特定寵物，應以隔離或其他方式防止其交配、繁殖。
五、供繁殖之特定寵物，於連續二年度內之繁殖胎次，不得超過三次；終生繁殖胎次，不得超過七次。
品種犬貓買賣的結果，最直接的道德爭議，就是繁殖場的種公種母，無選擇地被飼養在繁殖場中，持續生育，只為了幫飼主掙錢。這條法規希望能達到保護牠們的效果，不過，政府究竟要如何稽查、證實違法、開罰然後進一步促使業者守法呢？截至目前為止，針對繁殖業者的稽查與開罰，絕大多數都僅止於「未合法登記」。
接著我們進一步翻開「繁殖場應具備之設施」：
（犬）三、飼養設施應符合下列規定：（一）底面積：1.十五公斤以上之犬隻：每隻二平方公尺以上。2.十公斤以上未達十五公斤之犬隻：每隻一點五平方公尺以上。3.五公斤以上未達十公斤之犬隻：每隻一平方公尺以上。4.未達五公斤之犬隻：每隻零點五平方公尺以上。（二）寬度：九十公分以上。（三）高度：犬隻肩高二倍以上。
（貓）二、飼養設施應符合下列規定：（一）底面積：1.二公斤以上之貓隻：每隻零點四五平方公尺以上。2.未達二公斤之貓隻：每隻零點二二五平方公尺以上。（二）寬度：四十五公分以上。（三）高度：六十公分以上。
如果要合法繁殖一隻體重約八至十二公斤的成年柴犬，需要提供多大的空間呢？大概一平方公尺，也就是0.3坪的空間。如果是馬爾濟斯，則是五公斤以下，提供0.15坪的空間即可。
如果對坪數沒有概念的話，一塊榻榻米大約是0.5坪。也就是說，你買來的可愛小柴犬的父母，很有可能終生被關在比一塊榻榻米還小的空間裡，直到失去生育能力為止，失去生育能力的柴犬，之後會獲得幸福的一生保障（比如被總統領養）嗎？恐怕很困難。我遇過不少飼主都有領養這種「被繁殖場拋棄」、「剛領來的時候又髒又醜」的純種犬貓。
台灣的繁殖法規也並未針對配種的血統做規範。大家買純種犬貓的時候，不太清楚自己購入的犬貓，父母的品系分別來自何處、雙親血緣遠近親疏是否有管控。在海島型國家，種源很有可能會越混越近，導致近親交配、遺傳性疾病的爆發。諸如小型犬常發生心臟瓣膜性疾病、貴賓犬好發膝關節問題、雪納瑞則是容易有胰臟炎，可愛的鬥牛犬則因為狹窄的鼻孔或過長的軟顎贅生物，終其一生都呼吸困難⋯⋯都可能因為近親交配而更加氾濫。
好的，聊到這邊，大家對於「優質又合法的繁殖場是可以存在的」這句話，是不是有了不同的想法了呢？至少，我們可以發現兩件事情。其一，從空間規範來看，法律僅能提供動物最基本的生存條件，遠談不上「優質」；其二，某些規範條件，其實在稽查、執法上存在現實的困難。我相信台灣依然有所謂「優質合法的繁殖場」，如果我非得要買一隻狗或貓，我會希望能親自參觀來源的繁殖場、了解種源的品系，來確保自己的消費行為，不會間接支持殘酷的行為。
「領養代替購買」是要提醒大家「購買之惡」
接著，來談談獸醫師執業生涯中對繁殖業者的側面觀察吧！
印象最深刻的是一隻年輕的母貓懷孕後難產，死胎留在體內，導致母體嚴重的發炎感染，「飼主」非常不情願地進行手術，但拒絕摘除子宮卵巢，並且術後立刻將動物帶出院了；另有一位則是花大錢從國外進口種源，不過動物每轉移到他的籠舍，都會爆發各種呼吸道傳染病⋯⋯而那些真的非常愛動物的個體繁殖戶，因為太愛自家生的狗狗，捨不得賣，甚至不願意亂賣（擔心接手的飼主照顧不好），很快地就選擇轉行。
正是因為近距離觀察過相關行業的生態，所以我始終認為，購買寵物製造的傷害，絕對比大多數人所能想像的更殘酷。說到底，繁殖業就是「寵物商品化」，社會如果缺乏高度的道德準則、嚴格執行的法規，要求人類超越追逐利益的本性，把動物的利益擺在自己之前，本來就是困難的事情。
「領養代替購買」之所以被推崇，不是為了彰顯「領養」之善，而是提醒大家「購買」之惡。優質的繁殖場哪裡找？我不知道。如果你只有能力養小型犬，我希望你能找找那些送養的純種犬；如果你想要養純種幼犬，那麼我希望你可以正視自己的行為——選擇「購買寵物」，給自己帶來快樂，同時也支持了隱藏的罪惡。
你當然可以忽視繁殖買賣背後的痛苦血淚，但那些殘酷，不會因為似是而非的言論而消失半分。
衷心希望有一天「領養代替購買」可以不只是口號，而是鑲嵌在每個人DNA裡面的常識。那麼或許，人類創造的邪惡可以少一點，未來的人類，會懂得尊重和自己不同樣的生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