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玓/得獎的是——政治正確!談《斯卡羅》金鐘獲獎的可議之處 | 特約作者 | 鳴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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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玓/得獎的是——政治正確!談《斯卡羅》金鐘獲獎的可議之處

第57屆金鐘獎戲劇節目於10月23日頒獎,《斯卡羅》在一片意外聲中,獲得最大獎項「戲劇節目獎」。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第57屆金鐘獎戲劇節目於10月23日頒獎,《斯卡羅》在一片意外聲中,獲得最大獎項「戲劇節目獎」。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第57屆金鐘獎戲劇節目於10月22日頒獎,《斯卡羅》在一片意外聲中,獲得最大獎項「戲劇節目獎」。網路上雖然也有人恭喜,但大呼不解或不能接受的聲音也很多。

每年金鐘獎重要獎項揭曉後,有人讚賞有人噓,本來也不是什麼少見的事,似乎不需大驚小怪。不過,《斯卡羅》得獎,我認為確實值得好好討論一下,倒不是在乎獎項誰屬,而是因為這件事情攸關台劇的現在與未來。

為什麼《斯卡羅》得獎既可疑又可議?

去年《斯卡羅》上映時,就曾經引起了許多負面議論。儘管一開始聲勢浩大,但從各種管道觀察,看了幾集「跳船」、「棄劇」的觀眾絕對不是少數。不過這裡我們先不論其本身的好壞,或是收視的感受,畢竟這牽涉到個人喜好。況且,金鐘獎的評審本來就可以有自己的見解,不一定需要在乎一般觀眾的看法。

不過我們不妨先從一些資料觀察起。我整理了過去十屆(2012-2021)金鐘獎的戲劇節目得獎和入圍名單可以看出,最終獲得戲劇節目獎的作品,幾乎都有在導演、編劇、男主角、女主角等四個關鍵項目入圍,而且至少有其中一個項目得獎。唯二的例外是49屆的《刺蝟男孩》,沒有入圍女主角,但獲得編劇獎;還有52屆的《天黑請閉眼》,這部劇沒有入圍男主、女主,但至少導演和編劇兩項都入圍了。

然而,今年的《斯卡羅》呢?除了男主角獎入圍(查馬克),其他包括導演、編劇、女主角等三項,連入圍都沒有。

《斯卡羅》除男主角獎入圍外,其他包括導演、編劇、女主角等三項皆未入圍。 圖/中央社
《斯卡羅》除男主角獎入圍外,其他包括導演、編劇、女主角等三項皆未入圍。 圖/中央社

當然,這不是在陳述什麼鐵律,而是一個合理性和連貫性的問題。在影視獎項中,最佳影片或最佳戲劇節目,就是一個綜合各方表現的總體成績競賽獎項,任何評審,即使他的品味或標準再怎麼特別,也應該都會認可這個基本原則。所以,在上述四個重要項目上取得入圍,尤其是導演和編劇,應該很合理,也證明評審對單一作品評價的連貫性。

這裡我們也不妨參考一下大家較熟悉的奧斯卡金像獎。歷年來,最佳影片如果沒有能夠同時入圍最佳導演和最佳劇本,都屬罕見而且會被記錄下來成為特殊案例。例如有研究者統計,在超過九十年的歷史上獲得最佳影片,但沒有獲得最佳編劇提名的,僅有七部,且其中五部是集中在前面的21屆裡(當時電影形式與典禮獎項安排都還很不穩定),自此之後,僅有兩部,一是1965年的《真善美》,一是1997年的《鐵達尼號》。而歷年來獲得最佳影片獎但是當初沒有入圍導演獎的電影,根據資料,史上更是僅有六部(扣掉最初不穩定時期的兩部,其實只有四部)。

回到57屆金鐘獎。《斯卡羅》在導演和編劇兩個獎項都沒有入圍,顯然表示評審們也認為在參賽作品中,《斯卡羅》的導演和編劇成績,連前四、五名都排不上。然而,在這樣的排比狀況下,《斯卡羅》居然可以在總體考量的最終獎項上脫穎而出,實在很不合理。

更何況,跟《斯卡羅》競爭戲劇節目獎的其他四部入圍者《茶金》、《逆局》、《華燈初上》和《俗女養成記2》,全數都在導演、編劇兩個獎項入圍了,在女主角、男主角兩個項目上也都有很好的表現,都證明了評審對他們的肯定。這樣一比較,就更覺匪夷所思了。

《俗女養成記2》謝盈萱(右起)、于子育、嚴藝文開心慶功。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俗女養成記2》謝盈萱(右起)、于子育、嚴藝文開心慶功。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政治正確」就一切正確了?

一個班級裡,如果某位同學在所有主科都排不進前五,最後總成績竟然第一,難道他是有什麼其他驚人的長處,大家都沒看到,只有老師看到了嗎?會有這樣的疑惑,也是很自然的吧?那麼,到底《斯卡羅》有什麼驚人的長處呢?

在討論這個問題之前,同樣的,我們先來看看美國的例子。

在上面提到的少數幾部沒有獲得最佳導演提名,但最後卻得到最佳影片獎的案例,其實都不乏爭議。其中一個比較近的例子是2018年的《幸福綠皮書》。這部描寫種族歧視仍然相當嚴重的1960年代美國,一名黑人鋼琴家與他的義大利裔白人司機從互不理解到成為好友的故事。片中雖然呈現當時黑人遭受歧視的情況,看似相當站在黑人權利與福祉這邊,卻也引起不少批評,認為電影簡化了目前仍然存在且複雜百倍的種族問題。甚至有電影圈的人認為,這部電影在很多方面都稱不上傑出,得獎不過是因為選對主題。

這可以聯繫上近年來西方影視圈裡關於「政治正確」的辯論與影響。其實自1960年代以來,各種強調多元、平等、解放,尤其是在族群、性、性別等場域的「進步」理念與實踐(亦即政治正確),就一波接著一波地在西方社會發生著,影視作品中的各種「不進步」的元素,例如有色人種的比例、弱勢者如何被再現等,也持續被檢討著。好萊塢的主要組成份子(大概除了出錢的老闆們)大多自認自由派,面對這個趨勢,當然也有很多呼應之舉。

《幸福綠皮書》獲得第91屆奧斯卡最佳影片,曾引起爭議。 圖/美聯社
《幸福綠皮書》獲得第91屆奧斯卡最佳影片,曾引起爭議。 圖/美聯社

晚近幾年,因為幾個重大事件引發的新一波女性與黑人權利運動,更是讓好萊塢卯起來響應,黑人、亞裔和女性英雄紛紛出爐,翻轉弱勢形象的故事也大受青睞;「獎給另類/弱勢」也變成了常見、意料之中的操作。然而,刻意「矯正」的結果,也已經引起了許多的反彈和憂慮。包括演員和創作者,都出現了政治正確先行,反而限制創作空間的聲音,以及認為對公允評價一個作品產生了干擾。

《斯卡羅》的爆冷得獎,也可以放在類似的脈絡來理解,但台灣的狀況有一點點不一樣。

更危險更複雜的「政治正確」

《斯卡羅》在很多戲劇專業面向表現不佳,除了上述入圍名單可以看出端倪,在去年上映後我也已經有所分析,並非無的放矢,這裡不再重複。在這個前提下,如果說《斯卡羅》的得獎,更多是因為它在主題和出身上的「正確」,是一種可能的推斷。

首先,《斯卡羅》原本就是誕生在一個「在世界中建立台灣地位」如此龐大宏偉的政治任務中。前公視董事長陳郁秀揭櫫了這個想法,進而選定陳耀昌的原著小說《傀儡花》進行影視製作的招標案,然後由曹瑞原團隊得標。在資金方面,則動用了國發基金的補助,在這樣的號召下,於是有了許多企業資金的挹注,讓製作成本達到兩億元台幣。

片子殺青之後,上至總統蔡英文、副總統賴清德,下至地方官員和立委,各級政治人物積極背書和推薦,協助宣傳。蔡英文在她的臉書中提到:「呈現出百年前恆春半島上不同族群與文化的交會。這是孕育自台灣這片土地,獨特而波瀾壯闊的故事。」賴清德則說,通過《斯卡羅》,「讓國人能夠多了解台灣的歷史」。政府首長關心影視產業,相關單位提供補助,原本都是好事,但帶入這麼多「非關戲劇」的包袱,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從任何角度來看,《斯卡羅》都不只是一個戲劇節目,而是民進黨政府文化政治建設工程的一環。身帶這般偉大政治任務的一部戲,上映後卻飽受觀眾負評,在今年金鐘獎的重要戲劇獎項提名中,又幾乎全數槓龜,對相關人士來說,肯定是顏面無光,尷尬萬分。這樣看來,《斯卡羅》最後終究還是拿到了戲劇節目獎,儘管原因實在費人疑猜,但效果上肯定是對相關單位和製作團隊的救贖。

不過,一定要提的是,儘管這個過程跟上述美國影視圈「政治正確」的現象相似,但《斯卡羅》涉及的政治正確,卻更多是執政者所期待的方向,而不是什麼普遍的進步思維。舉例來說,《斯卡羅》貌似強調多元族群共榮,卻對帝國勢力沒有任何批判,恐怕也很難說多麼「正確」。

吳宗憲與曹瑞原,說對了也都說錯了

這次金鐘獎把戲劇類和其他類節目的頒獎分開兩天舉行,曹瑞原支持這個作法,還提到之前全部獎項頒獎一起舉行時,有些綜藝人典禮還沒結束就離開云云。吳宗憲對這種說法立刻反擊,他意有所指地說,有些導演「拿納稅人的錢拍戲,完全沒收視壓力。」

吳宗憲的說法,並非全錯,只是要釐清一下。第一,用納稅人的錢拍片,並不是錯,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必須謹慎善用,必須多方考量,必須真的能夠扶植產業而不是為了打造特定的歷史觀或價值觀。第二,拿政府補助拍片,當然還是應該重視觀眾的反應,不能只是出資或創作者自己喊棒;這一點,吳宗憲批評的並沒有錯。

而曹瑞原這兩天說的話,也是有對有錯。他在得獎後說,給《斯卡羅》戲劇節目獎,「評審要很有膽識」,這倒是真的。至於頒獎當天他頻頻掛在嘴邊的「愛台灣」、高喊「台灣加油」,卻讓人感覺他似乎一直在迴避外界對《斯卡羅》的批評和質疑,也模糊了當前影視補助政策的可能缺失。這樣的姿態,不要說愛台灣了,恐怕連台劇都救不了。

圖為《斯卡羅》首映記者會。 圖/總統府提供
圖為《斯卡羅》首映記者會。 圖/總統府提供

  • 文:魏玓,國立陽明交通大學傳播與科技學系教授、台灣社會研究學會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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