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姝蓉/自殺率升因高樓增加?政策無法接住「墜落」的少年才是關鍵 | 特約作者 | 鳴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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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姝蓉/自殺率升因高樓增加?政策無法接住「墜落」的少年才是關鍵

根據教育部統計,從105年至109年國小至大專校院學生自殺通報數均逐年攀升。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根據教育部統計,從105年至109年國小至大專校院學生自殺通報數均逐年攀升。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今年的11月14日到18日,舉行了台灣第二次兒童權利公約(The Convention on the Rights of Children, CRC)國際審查會議,目標在於檢視台灣政府將CRC相關條文,納入國內法條之後,實際施行狀況,作為推動台灣兒童權利與保護的參考,期許在台灣成長的孩子,能免於暴力與歧視,擁有鼓勵參與的成長環境。

質詢過程中,心理健康司長的回應:「青少年近年來自殺率上升,乃是因為高樓增加」引起社會譁然,事後司長認為自己的話被斷章取義。我認為司長的回答,是一個醫療的觀點,想的是死亡率、和致死的因素,答案本身,或許沒錯,但就政策層面的思考,則缺乏不同層次的系統性脈絡,逕自進行因果關係推論,也可能是某種對現象解讀的斷章取義。

此外,CRC審查目的是幫助台灣政府能更全面性地落實兒少身心照護,質詢的目的,在於改善現況,而不是攻擊主事者。但司長的反應,像是好學生應付考試的方式,不論如何要給出答案,而且要相信自己的答案是對的,若被質疑,好像自己就考差了一般。這也是整體台灣社會的氣氛,習慣檢討主事者,而非審視政策面的缺失,思考還能做些什麼,致使官員也著重於表達出正確、完美的言詞。

日前衛福部心理健康司司長諶立中在台灣第二次兒童權利公約國際審查會議的回應引發爭議。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日前衛福部心理健康司司長諶立中在台灣第二次兒童權利公約國際審查會議的回應引發爭議。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CRC的提問直視台灣現況核心

回到CRC的宗旨,並非消極地降低自殺死亡率,而是積極地促進心理健康,希望能推動執行,而非停在計畫與口號。檢視兒童權利公約審查委員會之問題清單中,有幾個很能直視現況的提問。反映了台灣目前的兒少預算不足,致使有限的人力難以提供兒少更可近、能使用的資源。而且,專業人員與照顧者的兒童權利教育不足,使得推動兒少身心照護時,陷入系統銜接不良,難以作後續處置。

以下我舉一個常見的例子,使討論的脈絡得以更清晰些。

小志,是一個15歲的少年,隔代教養的家庭,父母在外地工作,與祖父母同住。平時爺爺嚴厲、奶奶溫和,奶奶雖是主要照顧者,但因只有小學學歷,學校的事情多由爺爺出面。每次有事,小志都會央求老師不要通知爺爺,否則回家又免不了一頓打。

昨日父母回家,又為了經濟問題在家裡大吵一架,今早已回工作地,小志想和父母商量能否參加畢業旅行,卻遲遲沒能開口,因情緒低落而在課堂上趴著,卻遭到斥責不尊重授課老師。小志感覺被誤解、認為沒有人關心自己,情緒突然變得激動,衝動地跨出走廊圍欄往下跳,緊急送往醫院後,所幸沒有大礙。醫師建議出院後需穩定追蹤服藥,但小志父母認為這是孩子抗壓性不夠,而非憂鬱症,不需服藥。

依照司長的說法,因為學校不是高樓,不一定致死,故未納入「自殺身亡的死亡率計算數字」,少年為何要自殺,並沒有機會被理解,少年自殺後如何預防再發,也沒有被妥善介入,當少年返家後,父母對疾病的誤解,可能使孩子無法得到必要的藥物治療和情感性的支持。

日前行政院與衛福部召開2022兒童權利公約結論性意見發表記者會,數十位學生於記者會後集結於台前舉牌抗議,要求諶立中為言論道歉。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日前行政院與衛福部召開2022兒童權利公約結論性意見發表記者會,數十位學生於記者會後集結於台前舉牌抗議,要求諶立中為言論道歉。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兒少的發展受周圍環境層層影響

兒少發展的過程,很需要透過大人的回應、關注,幫助孩子釐清自己的情緒,並逐漸發展屬於自己的想法與意識,這是幫助孩子發展心智化的過程。若這過程有了缺損(像是父母疏於照顧)或是受到干擾(過多規範與控制),則可能會扭曲一個人的發展。當大人無法理解孩子發展中可能展現的言行樣貌、也不接納孩子發展上的各種需求,像是想被關注、被愛、想獨立、可能會叛逆,便會以嚴厲的規範框架孩子的行為。

檢視小志的發展,他本身即是「生態系統1的核心,關注其內在身心狀態,須了解青少年的需求之一是想被同儕認同。小志的微系統中,包含了家庭、學校和同儕。學校裡的重要活動(和同學一起去畢業旅行),自己雖想參加,卻無能為力,還在煩惱之際,父母忽略了他在校的狀況,微系統裡的重要他人,沒有辦法回應小志內在的渴望和需求,這樣落空的感覺,引發其憂鬱的情緒。家庭功能不彰,受限於很多因素,此部分現有脆弱家庭社工進行關懷,但是量能不足。

中系統指的是學校和家庭之間的聯繫,若學校教師能注意到孩子的低落情緒,或許可與家長討論,包括平時的活動參與,以及情緒回應、就醫問題等。然而,親師間不一定能開放對談,已關注到孩子狀況的教師,可能感覺家長疏於照顧,家長也覺得,接到老師電話,就是有壞事發生。要指責我嗎?每次到校,就是要談孩子「又有什麼問題」。致使雙方產生防備心態,而非共同思考,如何一起合作,幫助孩子在就學期間能適應得更好。

外系統指的則是政府政策、學校環境、心理健康單位、父母的工作機構、延展家庭和鄰居等。以學校而言,任課老師、輔導老師、學校社工都屬於外系統中可以協助小志的角色。但實際執行上,則會受到宏觀系統——像是風土民情、和文化價值觀的影響。

示意圖,與本文無關。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示意圖,與本文無關。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從外系統來看,學校輔導室通常是第一線處理的單位,設想這是一個中型的學校,輔導室僅配置一名輔導老師,這學期除了這位少年,校園裡還有其他因憂鬱症、自閉症、對立反抗個案而引發的行為問題或師生衝突。輔導老師雖已定期與小志會談,但評估需帶小志就醫,卻遭到父母反對,感覺挫折,面對少年衝動跳樓,更是自責、感覺無力。

面對任課老師的行為,雖覺得生氣,卻礙於同事關係而不知該如何直言,還得繼續打起精神來處理其他日常事務。家屬部分想委由學校社工協助,卻因社工案量過多,暫時無法安排。人力窘迫、負荷過重的情景,可見一斑。

任課教師對於青少年憂鬱症、過動症的行為或情緒表現,常會因為課堂管理的需求,須兼顧其他學生的授課權益,感覺為難,不知該如何處理。而尊師重道的文化價值,也會使老師不自覺感受到「孩子是故意搗蛋」「不尊重授課老師」,以權威角度評價這些行為。對青少年發展與情緒需求不熟悉,因而較困難位移到學生的處境,思考當下學生的需求可能是被陪伴、傾聽他的感受。

爺爺奶奶對此狀況,可能會向鄰居抱怨,不知道孩子為何會為了小小的畢業旅行就想不開,因而談起當年,連飯都吃不飽......。並且認為,孩子被打只接受管教,該說的還是要說,自己也很開明啊,有什麼好怕的。

上述這些,可能都是外系統中,對小志心理健康造成影響的因素。若想改變現況,需要更在地的教育,重新建構與兒少接觸的重要他人,對兒少發展與需求的認識,一方面同理家屬從自身經驗難以讀懂孩子的困惑,再提供新的資訊,幫助家屬鬆動與孩子溝通的模式,以疏通親子/祖孫關係。

一方面也需要提供專業人員情緒支持與在職訓練,像是導師們的支持團體,以紓解帶班時的種種負面情緒,以及兒少情緒困擾或相關問題行為的深入解讀,幫助教師能發展看待兒少的健康眼光,減少道德性的評斷,提升對情緒議題的敏感度。

示意圖,與本文無關。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示意圖,與本文無關。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制度面雖有框架但銜接不良

目前政策的制定,學校輔導系統,採三級制度,第一級為一般教師、導師,可執行觀察、篩選危險個案、心理衛生宣導等預防行動,有情緒困擾者,可申請輔導室的資源,由輔導老師進行關懷、輔導等二級處遇,但情節更為重大時,理應申請學生輔導諮商中心的心理師或社工師,進行三級處遇,像是定期諮商、自殺風險評估或家庭訪視。

此時,二級單位則可轉為扮演個案管理員的角色,協調心理師、協助學生就醫以銜接醫院資源、並由社工協助處理家庭議題,從多層面輔助學生面對情緒困擾並降低自殺意念與衝動。

然而,校園執行的現況是,這些編制雖存在,但人員不一定能到位。例如:學校班級數可能會影響專任輔導老師的編制,使輔導老師需身兼多重業務,無力應付學生層出不窮的危機。學生諮商輔導中心的心理師案量過多,以至於情節相對還不夠危急的,可能無法申請心理師入校服務。即使順利轉介就醫、諮商2,輔導老師也不一定能進行後續追蹤,做個案管理。顯示許多兒少心理議題的介入常是片斷性、不連貫的治療。

此外,經費問題也常會影響人力的流動,例如:外聘心理師的諮商方案,常常低於市場行情的1600元至2000元/小時,限於經費,可能只提供800元至1200元/小時,致使許多更有能力、資深的心理師,寧可選擇其他治療場所,以得到合理的回饋。

這使得校園這個原本最複雜的處境,需要有經驗的心理師,與社工和教師、醫師一起腦力激盪,幫助孩子與家庭,卻成為諮商、社工新手的實驗場。我這麼說,並非否定這些年輕新血的能力與熱忱,而更惋惜於體制如此,常會挫敗了專業人員的價值感,導致更多人員流失、變動,而無法穩定建構有效益的處遇模式。

綜合上述,在兒少保護、心理健康、自殺防治的面向上,高樓與自殺率的相關,只是一個現象,不足以反映系統運作過程無法銜接的斷落。兒少自殺行為,固然有其心理病理因素,但從憂鬱到執行自殺的過程中,家庭、學校、社會安全網,能否有機會接住孩子的情緒,停住想自殺的行動,是重要關鍵。

實務中,應該在預算的編制上,讓系統中的人力可以到位,使資深心理師也願意留在更複雜的實務現場中。而學校與家庭溝通時,得以有督導、心理師與社工協助,提供教師情緒與實務諮詢的支持,使治療不只聚焦在個案,也能拓展到家庭處遇3,並且以個案管理的機制,協助情緒障礙的兒少能獲得穩定、持續性的照護。

示意圖,與本文無關。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示意圖,與本文無關。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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