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東海岸到凱道的移動帳篷——游牧,抑或原地流亡 | 吳思鋒 | 鳴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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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東海岸到凱道的移動帳篷——游牧,抑或原地流亡

第七天了。八頂帳篷還紮在沒有泥土的人行道上,為得是抗議「先求有再求好」的《原住民族傳統領域劃設辦法》。 圖/報系資料照
第七天了。八頂帳篷還紮在沒有泥土的人行道上,為得是抗議「先求有再求好」的《原住民族傳統領域劃設辦法》。 圖/報系資料照

2017年3月1號,這是第七天了。八頂帳篷還紮在沒有泥土的人行道上,為的是抗議「先求有再求好」的《原住民傳統領域劃設辦法》,將私有地排除在外,淪為為資本服務的規範。這不是政府宣稱「從0到80萬公頃」的進步,而是「從180萬到80萬公頃」的倒退,已有論者指出,「根據原民會2002年到2007年間做的『傳統領域調查成果』,原住民傳統領域面積大約是180萬公頃。 」

這當然只是反對方意見中主要而且再具體不過的一點,最重要的是,原住民「原地流亡」的精神處境,不再只是有家(例如舊部落)回不去,連現在(代)的家,都因為私有資本與國家治理的入侵,面臨著隨時受到佔奪的危險,如同生活在都市的人所面對的都更暴力,兩者都面臨著類似的治理邏輯。

反對將私有地排除在外的劃設辦法是較為主要的一點,但最重要的是原住民「原地流亡」的精神處境受到更嚴重的威脅。圖為陳情方舉出「道歉半年大檢驗 傳統領域劃不見」的標語。 圖/作者提供
反對將私有地排除在外的劃設辦法是較為主要的一點,但最重要的是原住民「原地流亡」的精神處境受到更嚴重的威脅。圖為陳情方舉出「道歉半年大檢驗 傳統領域劃不見」的標語。 圖/作者提供

傳統領域,就是原住民「家文化」的一部分,這裡的「家」,不是把一切土地佔為己有、佈下軍事戒備,而是一個部落的共同生活圈、自給自足的生態系;然而此次政府公佈的土地劃設辦法中,為了避免財產權爭議而排除私有地的做法,非但不是「保障個人財產」,反而更是忽視部落文化,擴張資本主義異化的地理與精神暴力。

抗爭者的帳篷沒有紮在人來車往的大道上,因為他們訴求的對象不是市民,而是總統府與原民會。在我的印象中,從2006年的紅衫軍開始,總統府裡的那個人就不再走出來,不分政黨,府裡的人都聰明地將冷處理當成硬道理,轉藉由新聞媒體攻城掠地,產製了大眾的集體無意識,讓抗議的群眾不得不自動散去。卡夫卡筆下的K仍然預言般活著。

人行道上的帳蓬,微小卻又難以視而不見,若從遠處望去,確有一種詭異的自然情調。那布、巴奈、馬躍.比吼、帳篷裡的人,以及每一時每一刻來自四面八方關注、聲援的人們,乃至於留在部落繼續以各種形式回應這項法規的族人,正共同譜寫著一首關於島嶼和土地的歌。

抗爭者的帳篷沒有紮在人來車往的大道上,因為他們訴求的對象不是市民,而是總統府與原民會。 圖/作者提供
抗爭者的帳篷沒有紮在人來車往的大道上,因為他們訴求的對象不是市民,而是總統府與原民會。 圖/作者提供

發起人之一的那布,早在文建會升格為文化部之前,他已經在布農文教基金會當過文化部長,在上凱道前一天才剛從布農族內本鹿部落回來。1995年,白光勝牧師在台東創設布農文教基金會、布農部落,提供部落族人經濟勞動與文化展演的空間,裡面有個部落劇場,由那布等人主持,據說遇到觀眾態度不佳還會罷演,它也是推進原住民劇場發展的重要場景之一。然後,那布、阿道.巴辣夫等人,更進一步成立阿桑劇團(A-Sun,布農語「鳥巢」、「窩」之意),在歷經探勘、田調之後,於2002年創作、演出《內本鹿事件簿一.海樹兒的故事》。

關於此劇、此事件的背景,可參考劉曼儀撰寫的《ku lumah內本鹿——尋根踏水回家路》,書中提到,1932年的大關山事件促使日人施行「集團移住」,強迫內本鹿的部落族人遷往山下,其中族人海樹兒(haisul)因不耐平地環境,孩子在下山後死於瘴癘瘧疾,便一心想重返舊部落,最終在1941年,發生了一場抗日行動,但以失敗收場。

2002年阿桑劇團演出的同年,十幾位耆老搭乘直升機,重返走路需費數天、山路崎嶇的內本鹿部落,是為「內本鹿元年」。元年迄今,族人每年花上一個月的日子重返內本鹿,進行勘查、準備材料、重建家屋,如果遇上颱風把蓋好的家屋吹垮了,他們就再重蓋。那布說,內本鹿元年的團隊,已經有人結婚生子,也帶著小孩來加入,他說到這件事的神情,有掩不住的喜悅,對比於剛走近帳篷時見到他的肅穆表情截然不同。

自2001年起布農文教基金會發起的重返內本鹿的尋根運動;2002年部落耆老搭乘直升機回到部落,是為「內本鹿元年」,並開始部落重建計劃延續至今。 圖/報系資料照
自2001年起布農文教基金會發起的重返內本鹿的尋根運動;2002年部落耆老搭乘直升機回到部落,是為「內本鹿元年」,並開始部落重建計劃延續至今。 圖/報系資料照

元年迄今,族人每年花上一個月的日子重返內本鹿,團隊當中已經有人結婚生子,也帶著小孩來加入。圖為2013年內本鹿十一年留影。 圖/報系資料照
元年迄今,族人每年花上一個月的日子重返內本鹿,團隊當中已經有人結婚生子,也帶著小孩來加入。圖為2013年內本鹿十一年留影。 圖/報系資料照

一從內本鹿回來就殺到凱道啊?我驚訝,「就換個地方住啊。」那布淡淡地說。

官僚體制總是緊守著井水不犯河水的「不跨」部會政治潛規則,否則我真覺得文化部長也應該來凱道。我們在這裡看到的,不只是一場社會行動,更是對「文化資產」的根本思考。

二二八當天,一如既往,原住民在各處點燃狼煙,提供部落主體的訴求、聲明,其中阿美族都蘭部落自主宣告實施傳統領域海陸範圍,以及傳統領域管理原則。

的確,在國家的 「法」之前,這樣的宣告並無社會約束力,都蘭部落族人也並非為了形成約束,而是讓我們能通過都蘭部落的宣告,重啟對於合法性危機的討論空間,看到貨幣與土地之間、私有與共有之間、現代制度與部落文化之間的相適性課題,如此,才是《原住民族傳統領域劃設辦法》帶給我們的公共啟示。

在凱道上的抗爭,不只是一場社會行動,更讓我們重啟對「文化資產」的根本思考。 圖/報系資料照
在凱道上的抗爭,不只是一場社會行動,更讓我們重啟對「文化資產」的根本思考。 圖/報系資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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