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延卿／【植物園方舟計畫】釋迦的親戚：琉球暗羅的光明未來

「生物多樣性」是全人類必須共同面對的課題，植物提供我們呼吸的空氣、食物、衣料、藥材、建材等，甚至具有維持環境安全與氣候穩定的功能，但卻仍有許多人沒有意識到，生物多樣性是我們保命的基礎。

眼前聯合國「國際植物園保育聯盟」（Botanic Gardens Conservation International, BGCI）正緊鑼密鼓展開「全球植物保育戰略」行動，而台灣正是亞洲最重要的植物多樣性熱點之一，因此政府自2019年1月起，以林業試驗所為首、台北植物園為基地，正式啟動「國家植物園方舟計畫」。

本系列專題第一波將介紹20個列入方舟計畫的保育物種，帶領讀者認識這些「曾經」與你我共存在同一片土地上的珍稀植物，希冀透過情感上的關注，召喚全民支持與加入拯救瀕危物種的行列。

本文將介紹全球僅見於琉球與蘭嶼的熱帶植物「琉球暗羅」¹，這種極稀有植物為何分布如此侷限至今仍是個謎，而蘭嶼有群國中生竟將它們復育成功了。

當孩子開始跟種子說話

2019年6月27日，蘭嶼高中在全校師生與耆老見證下，為「雅美TAO民族植物園」舉行揭牌儀式。儀式當天，這所完全中學的國中部，有群學生拿到一種名為琉球暗羅的果子，「被迫」開始保種。

學校的學務主任陳淑貞老師，教導孩子們如何把果子的皮剝掉，留下裡面的種子。過去老師常會帶孩子種些小植物，但這是第一次嘗試做保種教學。

也許是因為達悟族原本就有「與植物溝通」的傳統文化——婦女平常上山耕種，會對著田邊的樹木禱告：「請祢保佑這塊田能好好長出芋頭。」等到秋天，婦女還會穿著傳統服飾去感謝樹木保佑農作豐收，請祂們好好休息一陣子。所以在種植琉球暗羅的過程中，同學們也天天跟種子說話，請它們好好生長。

多數學生用祈禱的方式：「拜託你一定要長出來啊！」不過也有人使出威嚇：「如果你不好好長大，我就不給你喝水。」沒想到，不管好說、歹說都有效，學生們的復育率達到百分之百，大獲成功！

校園裡的植物園

蘭嶼高中是台東縣唯一的完全中學，2018年開始實施民族教育課程，嘗試從達悟族在地的角度設計教學內容，例如上到科學課程的比重（物體密度／水的密度），就以用上9種木材、21塊木板打造的拼板舟為例，不同木材的比重、堅硬程度不同，像是龍骨所需比重最大，可以讓重心向下，這樣才不容易翻船。

此外，蘭嶼高中也將「民族植物」列入課綱，從達悟傳統角度看食農文化，理解族人與自然的和諧關係。並正式成為「國家植物園方舟計畫」合作夥伴，預計利用4年時間，將校園建設成一座「雅美TAO民族植物園」。

「雅美TAO民族植物園」的目標，是將學校建置成一所在地的植物園，除了種植民族植物，重建部落的生活場域，也希望栽種蘭嶼的稀有植物，發揮保種和教育的功能。

其中，校門左側闢建了一處仿傳統芋頭田的石牆，維護方式仿效蘭嶼婦女田間管理的方法，例如雜草有好有壞、拔除壞草留下好草，或利用不同植物之間的相剋作用，讓好草自然取代壞草。

校內另有個小苗圃，希望讓學生參與復育，藉此達到教育的作用。由於琉球暗羅的數量太少，沒有被列入民族植物名單，也不在達悟的知識系統內，所以台北植物園首先推薦琉球暗羅，以挽救其瀕危的命運。

全球僅見於蘭嶼及琉球的熱帶植物

琉球暗羅是熱帶植物，番荔枝科暗羅屬（Polyalthia），番荔枝其實就是釋迦。最早在琉球的波照間島被發現，且全球僅見於蘭嶼及琉球。琉球暗羅跟釋迦同科，是比釋迦高的大型樹種。我們常見的釋迦，一顆果實裡有很多種子，而琉球暗羅則是一顆果實一個種子。橢圓球形的單果會聚合在一起，成熟時由綠色轉為橘色，再變成深紫色，像一串寶石。

琉球暗羅的花雌雄同體，長得跟釋迦也很相似，但常見多朵聚集在一起，花瓣細長，呈黃綠色，有淡淡的香味；花形近似香水樹的花，盛放又像打開的玉蘭花。

蘭嶼的琉球暗羅僅十來棵，生長在一座山坡上。與蘭嶼高中合作復育的林業試驗所植物園組長董景生，對此感到非常納悶：「琉球暗羅分明是有能力廣佈的植物，可是為什麼就只生長在蘭嶼及琉球這兩個地方？」這個問題截至目前仍沒有解答。

他說，通常做保種時，會聯想到種子冰凍保存。這個概念源自於日本曾經挖到深埋地底3千年的古蓮花種子，後來竟復育成功。相關報導揭露之後，讓許多人以為所有種子都可以冰凍保存，如今包括英國和挪威都設置了大型的種子庫。可是這種冷凍保種的方式，並不適用於熱帶常見的「異儲型種子」。

種子的儲藏型態，可分為正儲型、中間型、溫帶異儲型及熱帶異儲型。根據農委會「台灣農業故事館」解說，正儲型種子必須把含水率降低到3~7﹪，並在-20℃的環境密封保存；中間型種子的含水率須控制在6~12﹪，儲存在4~15℃的環境下；溫帶異儲型不耐乾燥，應在0~4℃下用保濕儲藏；熱帶異儲型則最不耐乾燥與低溫，通常在15℃以下的溫度中就會死亡，然而溫度稍高又會立即發芽，最難儲存，因為熱帶植物一輩子都住在熱帶，不耐寒，所以它們的種子往往冰凍後就脫水壞死，無法再種植。

琉球暗羅的種子正是最難保存的異儲型種子，無法在乾燥或低溫下生存。

異儲型種子還有一個特色，當它成熟之後，越早栽種，活力越好。所以當時在蘭嶼採集種子後，便帶回去讓蘭嶼高中的學生們立刻開始栽種、照顧。由於大家都是毫無經驗的新手，起初也沒把握是否能復育成功，因此心情忐忑，戰戰兢兢。沒想到琉球暗羅竟然在學生呵護下長得又快又好，全都順利發芽了。

苗圃還沒蓋好就復育成功

「在地保種」與「惠益共享」是全球保育的主要概念。

董景生說，「在地保種」是在野生植物棲地附近推動當地社群參與保種工作。林試所目前擁有6座植物園，各座植物園之間有「異地備份」的做法，也就是不把所有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裡，而是在不同區域備份。當時在蘭嶼採集到的琉球暗羅種子，因此也有一部分被帶回台北植物園復育，目前生長狀況同樣非常良好。

「惠益共享」則是與當地民眾分享保育帶來的好處，包括教育、文化價值與利用潛力，期能促成社區參與物種保育的意願與正向循環。

蘭嶼是熱帶植物的天堂，也是台灣植物多樣性最高的地方。面積僅僅台灣本島0.13%的蘭嶼，擁有的稀有植物竟佔全國的14%（約140種）。尤其達悟具有獨特的民族植物文化，不啻是推動在地保種與惠益共享最好的示範地點。

這次琉球暗羅的復育，不是由科學家直接告訴民眾該怎麼做，而是是由校方主導、社區參與，大家同時體會到這件事的重要性，在積極投入的過程中也體驗到栽種的樂趣。

園藝讓孩子理解人與植物之間的相互關係，也從中體會到人與其他物種、整個生態的連結。且這些學生都很有熱忱，在學校苗圃和社區苗圃蓋好之前，就已經成功復育了琉球暗羅。未來蘭嶼高中也將繼續繁殖琉球暗羅，做為校園的綠美化植栽。

在復育的做法上，學校是直接把種子種下去，等它自己長出來；植物園則是用水苔布置一個潮溼的環境，再將種子放進去催芽。等學校的苗床設置完成，台北植物園的研究人員與園丁們也將為學校引進科學課程，結合社區傳統生態知識，讓保種更有效率。

不到一年的時間就得到豐碩成果，復育琉球暗羅是植物園與其他單位合作成功的最佳範例。

• 琉球暗羅（Polyalthia liukiuensis），番荔枝科（Annonaceae）暗羅屬（Polyalthia）常綠大喬木。枝暗褐色，葉互生，葉薄革質，橢圓形。花序腋生或與葉對生，花序有花1-6朵。核果橢圓球形，成熟時由紅轉黑色。在台灣分佈於蘭嶼珊瑚礁岩之灌叢內，屬嚴重瀕絕之物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