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晰的家,模糊的國:阿布哈茲紀錄片《小人,時間與吟遊詩人》 | 吳思恩 | 鳴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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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晰的家,模糊的國:阿布哈茲紀錄片《小人,時間與吟遊詩人》

《小人,時間與吟遊詩人》劇照。 圖/台灣國際紀錄片影展
《小人,時間與吟遊詩人》劇照。 圖/台灣國際紀錄片影展

可見的停滯與不可見的停滯,究竟哪一個更令人心驚?破敗樓房、未曾推進的工業與科技,是屬於阿布哈茲的可見停滯;在蘇聯遺緒裡刨根、必需外尋的自我,則是那些不可見的種種。

在台灣並不常看見關於「阿布哈茲」的電影,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應該是曾入圍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的《橘子收成時》(Tangerines),然而阿布哈茲的國際處境卻也可部分與台灣互相對照——獨立地位不被世界上大部分國家所承認,而在我們自定義的「國界」裡,有許多活在過去的人。

與歸屬感不一致的「國界」

小人,時間與吟遊詩人》是入圍本屆台灣國際紀錄片影展「國際競賽」的作品。本片拍攝了生於阿布哈茲的偶戲藝術家Sipa,他在蘇聯時期的喬治亞長大,蘇聯解體後,戰爭爆發,家人帶著他逃往莫斯科;多年後,Sipa帶著單人偶戲展開巡演,演出自己的家族自傳。

這裡的人們對於「家」的定義十分清晰,對於「國」的想像卻非常模糊。因為「家」代表了生活中可見的一切,包含家人、鄰居、熟悉的街景,以及「共同記憶」;雖然這些亦是人們講述「國」時,會提到的吉光片羽,然而位在阿布哈茲的人們,並不共享同樣的記憶。

雖然阿布哈茲民族主義者、東正教神父、敘利亞難民、俄羅斯嬉皮都住在這片土地上,但他們卻不享有同一片時空,在各自不同的視角下交匯出同一個國家,而人們卻也只看到其中一個屬於自己的剪影。在這些人之中,如Sipa一般逃離的人不在少數,也未必再回到家鄉,他們在世界各個角落,背著阿布哈茲的姓氏、氣味與記憶踽踽。

對於大多數國家的國民來說,國界用來區別你我,且劃定國界才能帶來歸屬感,也代表了政府的保護力邊界;對台灣而言,即使不被多數國家承認地位,但因四面環海,我們的意識中仍存在清楚的分界線;對許多歐陸國家來說,國家之間不一定存在天然屏障,那些孕育人類的山川,終只是山川,而不總是與國界線貼齊;在阿布哈茲,國界線沒有代表安全,更不代表政府,在這個曾經戰亂的地方,國界模糊,唯有「家」清晰。

《小人,時間與吟遊詩人》劇照。 圖/台灣國際紀錄片影展
《小人,時間與吟遊詩人》劇照。 圖/台灣國際紀錄片影展
《小人,時間與吟遊詩人》劇照。 圖/台灣國際紀錄片影展
《小人,時間與吟遊詩人》劇照。 圖/台灣國際紀錄片影展

是家族自傳,也是阿布哈茲的前世今生

片中阿布哈茲的人們隨著Sipa的表演思考,提出自己對於阿布哈茲現況的理解與看法。這裡的人們分屬不同世代,有生於蘇聯中期的老人,有瀕臨解體前誕生的中年人,也有未曾經歷阿布哈茲戰爭的孩子與青少年。阿布哈茲的停滯眾所周知,但或許未曾被如此明白地點破,也鮮少有機會一群人聚在一起討論。

Sipa在表演的同時,也在尋根,在尋根的同時,也試圖喚醒人們。「該清醒的是時代,還是我們?」有觀眾提出了這個問題,或許時代沉睡了,而身處其中的我們是否有清醒的可能?更甚而,喚醒時代的可能?到頭來,原來沉睡的不是時代,而是依然留在夢裡的人們,是沉溺在蘇聯遺緒中的故人,是許多「偏安」於這個不安之地的人們。

藝術家以各種形式,試圖與社會溝通,操偶戲的Sipa攢著父親的記憶與不甘回鄉,以自己的家族自傳,投射出阿布哈茲的前世今生,更收集了各地的民間記憶,創造屬於當代的阿布哈茲、卻同時也屬於25年前的阿布哈茲浮世繪。

拍攝本片的導演伊內珂斯密茲(Ineke Smits)找到了Sipa,說服他參與本片拍攝,她希望《小人,時間與吟遊詩人》跳脫政治宣傳,聚焦於人們的感受,和他們對世界的看法。本片代表了某種趨勢,聚焦於人們對於家的疑問,以及對於文化歸屬、民族身份認同的困惑等。每一年我們都能在影展中看見這樣的電影,不論是阿布哈茲、德涅斯特河畔、烏克蘭東部,甚至是台灣。而藝術,正是能把這些抽象卻又如此重要的概念具象化的媒介,他們扮演了溝通的橋樑,不僅連結不同的意見,也連結不同時空的人。

即使是生活在同一塊土地的人,也會對同一棟建築、雕像、景觀有不同的記憶——我們記憶中的歷史不總是真實。Sipa指間的小人僅為Sipa代言,它們所演繹的父親與Sipa僅存在於Sipa的記憶,歷史之於他的父親又是另一種樣貌,而這段故事進入阿布哈茲的觀眾眼中,將是另一層解讀。他們以所見所聞、所思所想來評價這段故事,被它牽引,也牽引著Sipa。而看著這部紀錄片的我們,無法完全以阿布哈茲的角度理解,更遑論喬治亞的觀點,僅能試圖以相似的困惑、普世性的價值觀來思考。

《小人,時間與吟遊詩人》劇照。 圖/台灣國際紀錄片影展
《小人,時間與吟遊詩人》劇照。 圖/台灣國際紀錄片影展
《小人,時間與吟遊詩人》劇照。 圖/台灣國際紀錄片影展
《小人,時間與吟遊詩人》劇照。 圖/台灣國際紀錄片影展

無法釐清「國」與「族」的我們

另一個值得討論的重點是,片中人曾多次提到「俄羅斯人」,在當代俄語語境中,這個中文詞彙實際上是兩個俄文單詞——「русские」及「россияне」,他們的英文都是「russians」,但前者代表的是民族屬性上為「俄羅斯族」者,後者則是俄羅斯國民之意。

在台灣經常可以看到討論國族議題的作品,卻經常因為從英文直譯,而忽略了之於這類電影最重要的關鍵表述。在前蘇聯議題電影上,經常單憑句意來選擇將之翻譯為「俄國人」或「俄羅斯人」。

身在多民族國家,我們理應最能清楚識別「國」與「族」的不同,但由於歷史、文化、政治等多重原因交織,導致我們對於「國族」二字的想像未明,對於國、族的分別也未能釐清。

在我們的語境中,或許無法切實分別這些單詞在意義上的重大差距。這不只是因為對於異文化不夠理解,更因為我們在民族認同與國族認同的建構上未能同步。

小結

在《小人,時間與吟遊詩人》中,我們看到「入世」的藝術家,生活的碎片以及過往的記憶即是他們創作的養分,而他們也反過來灌溉這片賦予他們能量的土地。Sipa的偶戲既詭譎神秘,又懷舊斑斕,在他手中流動的時間,是屬於他與父親的私密日記,也與阿布哈茲人心中的某一塊拼圖吻合。人們看著偶戲時,也在看著自己,同時也試圖在過往的時間長流中找到破口,走出停滯的現在,真正地邁向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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