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時節要祭祖,那在荒野中被遺忘的先民石棺該怎麼辦?
在傳統漢人社會中,4月多半是掃墓時節,不過掃墓並非要待到清明才能進行,這都是早期受政府規範,久而久之約定成俗的。在古代,不同族群追思自己的先祖都有各自的時間點與方式。如今疫情當前,我們更無需刻意在此時群聚,平時若有閒暇時間,只要是吉日,都可以是祭祖掃墓之日。
筆者在今年清明連假,特地前往台南鹽水一處「古墓群」,被網路文獻指稱是「原住民平埔族石棺」,來一探真實性。而就自身的漢文化而言,也希望在特別之日來追思在地先民。
石棺文化
族群
當今大多數民眾或媒體有種奇怪迷思——不知是否受台灣東部原住民族的石棺文化影響,看到石質的棺槨,就馬上聯想到原住民族,甚至有一說是荷蘭人的墓,但漢人其實也會有石棺墓葬,而且考古事實也多是如此。台南水交社就曾出土大量墓葬群,其中多數石棺均是漢人所有。
台東卑南遺址、屏東墾丁遺址著名的「石棺」文化是「石板棺」,以板岩作為棺槨材料;而西部平原地區所見的是「三合土澆漿墓」,三合土是以石灰、蚵灰、黏土、糖漿、糯米漿、貝殼粉、海菜等材料,按一定比例混合而成的古早混泥土,這也是早期築牆所用之黏著材料,十分堅硬。前後者雖說材質(石質)相近,但在形式(建築方式與外觀)上是大不相同的。
朝代
三合土,明代宋應星著《天工開物》中記載:「用以襄墓及貯水池,則灰一分,入河沙、黃土二分,用糯米粳、羊桃藤汁和勻,輕築堅固,永不隳壞,名曰三和土。……凡溫、台、閩、廣海濱石不堪灰者,則天生蠣蠔以代之。」
宋代開始出現三合土石棺,明代達到高峰,清朝則漸少。或許受到明鄭文化影響,台灣許多早期墓葬多會使用三合土封棺。
地區
不過,三合土封棺卻和台灣地方上「二次葬」風俗有所衝突,二次葬乃先以土葬下葬遺體,待自然腐化後,再擇吉日開棺「撿金(撿骨)」至「金甕」中並二次埋葬。這是雲貴、廣西、閩台、中南半島到蘇門答臘島都有的喪葬風俗。
或許,台灣因地質因素,三合土配方較中國大陸有所差異,材質較適合破壞來行開棺禮。況且三合土的薄與厚也能後天控制。另外,並非所有家族都會選擇二次葬,就像現今多數人進行「火葬」的情況下,還是會有人進行土葬。每個墓穴形式和內容,都還是要以當下墓主人和其家族理念為主。像前面提到的水交社石棺群,就沒有再進行二次葬過。
台南鹽水歡雅慈德泗公
網路文獻指稱台南鹽水歡雅一帶有石棺群,並認為是平埔族所有。雖然「歡雅」(「番仔」的諧音)一稱證明此地可能與原住民有關,帶也不能百分百肯定這些石棺就是原住民的,切勿以偏概全。
石棺與三合土碎片散落在「台灣詩路」的荒野上,圍繞著一叢高聳的竹林。石棺已被人挖起撿金,而二次葬之處似乎就是一旁的有應公廟——「慈德泗公廟」。
筆者設想,「泗」應同「四」,代表有四位先祖,而筆者也確實在竹林周圍找到至少三口石棺殘骸。現況相較於幾年前的網路文獻的圖片,石棺殘骸已越往地底沉沒。倘若地方政府再無維護,最終這些考古遺跡就會完全融入砂土,消失匿跡。
這些石棺遺跡常伴隨著有應公廟出現,正符合台灣民間信仰之「孤魂信仰」。現代社會,在路邊看到遺骸那肯定是先報警,其中可能存在意外事件或命案;但在古代這可是見怪不怪,首要任務就是安葬建廟,若有靈驗則香火鼎盛,甚至能得道成為「正神」,這也就是為何台灣各地存在著各式小廟的緣故。筆者在前篇所著〈府城『一品夫人』辜婦媽廟(上):民間信仰的『陰陽神』迷思〉一文中,就有提到此民俗之細節。
排除意外、命案,連挖到無主先民也同樣要集中建廟,如鹽水一代自古務農經商,祭祀則更可保境安民。
考古科學與民俗文化的衝擊
但在科學世界中,這些民俗只會是一種觀察數據。帝王諸侯之於普遍老百姓那可是至高無上的信仰,台灣常見的許多王爺,都是古代地方上的將軍諸侯,藝陣常見奉祀的「太祖先師」更相傳是宋太祖趙匡胤;可在考古學家眼中僅只是考古案例與對象。
舉例來說,慈德泗公是由早期農民發現安奉,在孤魂信仰、宗教性、儀式性的導引下,祂們/它們(遺骸)被賦予了宗教的神聖性,時至今日;而若先由考古學家發現,那也只是普通遺骸、考古博物罷了,不會建廟而是送往了博物館典藏。
據筆者訪問考古學者,他們在進行考古發掘開工時,也是會進行「祭拜」,如同現今蓋房樓之動土典禮那般,祈求施工或考古的順利。但可能並非全部案例都會進行,單看背後權責單位與學者的決定。不過此動土祭祀之對象應非針對考古遺骸,而是對天地間無形的神靈敬畏,所以那些遺骸終究沒有神聖性。
絕大多數的宗教信仰中,儀式性極其重要,這些人類行為將賦予對象神聖性,當對象產生神聖性,那就非考古博物那麼簡單。在博物館倫理中,這樣性質的文物總是特別難處理,甚至有些博物館會規範禁止收購這類文物。也就是說,要對慈德泗公進行研究的話,就得參入宗教儀式,不管是對石棺還是開挖慈德泗公的墓室均是。
「對神明的金身」進行研究?這在重視民間信仰的台灣來看似乎是件大事。不過以科學角度來看,祂們/它們最初其實也只是「考古博物的對象」罷了,差別只在於「先被誰發現」。不過就玄學來說,這也是祂們/它們所該面對的因果,被農民發現、建廟奉祀,或許就是天注定的;而「其他同伴」就是注定進入博物館成為展覽品。
歷史文化的保存有賴文化部門的重視
不管結果為何,我們對在地先祖和歷史文化,又或是神佛鬼怪,都該保持敬畏且珍惜之心,這些都是我們地方上獨有的有形、無形文化資產。
若相關單位有心追查慈德泗公、石棺與平埔族文化的關聯性,開墓室來對其金身做DNA鑑定也不無可能,到時候祂們/它們是否為平埔先祖的真相就能水落石出。
台灣詩路是個「社區營造」的經典且成功案例,不過還有真實的歷史等待被發掘、保存、推廣,那就是慈德泗公和古石棺群。台灣不少墓葬區都已被都市更新、土地開發,墓葬文資越來越稀缺。若說隨著文資面積越大,爭議就越多,那無可避免;但慈德泗公應是農用之地,且面積狹小,是個很好處理的個案,若文化部門連這個都懶得碰觸,那台南還有歷史文化可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