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54年的歌舞經典續篇——評《愛.滿人間》(下) | 陳煒智 | 鳴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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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隔54年的歌舞經典續篇——評《愛.滿人間》(下)

艾蜜莉布朗(Emily Blunt)詮釋的神仙褓姆瑪莉包萍實在無懈可擊。 圖/美聯社
艾蜜莉布朗(Emily Blunt)詮釋的神仙褓姆瑪莉包萍實在無懈可擊。 圖/美聯社

▍上篇:

時隔54年的歌舞經典續篇——評《愛.滿人間》(上)

縱觀《愛.滿人間》,全片色彩繽紛,畫面經營熱鬧養眼,儘管某些場面設計略有遺憾,但華麗、素雅,錯落有致的安排,仍舊贏得不少論者與觀眾的歡心。故事主軸扣準「失落童心」的意旨,亦稱得上言之有物。

特別在選角方面,艾蜜莉布朗(Emily Blunt)詮釋的神仙褓姆瑪莉包萍實在無懈可擊,班維蕭(Ben Whishaw)則以他瘦弱、頎長的身軀,頂著蒼白的臉龐,唇上一簇厚厚的鬍子,直接給人一種「小朋友扮大人」的奇妙喜感,讓人驚喜驚粲。三個小童星剔透清亮,也極有觀眾緣。

但誠如片中瑪莉載歌載舞高唱道的「A Cover is not a Book」,單看外表是不夠的,剝開它亮麗的外表,位居《愛.滿人間》最核心的歌和舞,成績實在不如預期。

等候魔術時刻的到來

原本高度期待的歌舞元素讓人大失所望,「等候魔術時刻的到來」,成了觀影時最大的願望。盼望創作團隊來一個「什麼」,讓它重新振作起來,擦出它該有的光芒。

盼著盼著,班維蕭和那幾個閃閃發光的孩子們出現了。雲破天開,艾蜜莉布朗扮演的神仙褓母抓著風箏冉冉而降。她帶著一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但不要跟別人說喔」的神秘笑容滑進滿是泡沫的浴缸,又跟著93高齡的原版男主角迪克范戴克(Dick Van Dyke),還有特別客串的傳奇女星安琪拉蘭斯貝利(Angela Lansbury)同框表演,撇開歌舞元素不說,電影好看的地方還真的很多。

尤其當班維蕭在閣樓裡抓著愛妻遺物,哽著喉頭隔空對話,他的說白與歌,台詞與曲,交織纏綿,把「不歌之歌」1的美感推到極致,相信這場戲絕非預先錄音、拍攝時對嘴演出,而是現場演繹的。他在拍攝時也借鏡了前輩包括像茱蒂丹契(Judi Dench)等人塑造角色的技巧,信任導演,把「表演歌曲」的念頭拋開,讓音樂起伏和詞句連疊,成為這個角色生命的延展、心情的深掘。

這,就是上乘歌舞片在「敘事」方面最高明的呈現了。

班維蕭(左二)則以他瘦弱頎長的身軀,蒼白的臉龐及厚厚的鬍子,給人一種「小朋友扮大人」的奇妙喜感。 圖/美聯社
班維蕭(左二)則以他瘦弱頎長的身軀,蒼白的臉龐及厚厚的鬍子,給人一種「小朋友扮大人」的奇妙喜感。 圖/美聯社

音樂表現未臻理想

音樂方面,它大部份的歌曲樂句都偏長。前文曾經寫到,以開場曲為例,文字堆砌但未能收得詞句疊連、意象豐沛效果。反觀《美女與野獸》主題曲,Tale as old as time / True as it can be,每句五個音節,全曲如同五言古詩般秀雅;而同樣在《美女與野獸》,開場全村人民亮相的大場面,樂句很長但一句緊追一句,急促、繽紛,先是充滿八寶龍鳳大拼盤式的燦爛欣喜,走到終點,才發現原來拼盤環環相扣,不是拼湊,竟是全幅織錦!

這些都是歌舞片和音樂劇裡的佳曲範例。每首曲子就像一趟「旅程」,有的「旅程」是外在的行進,例如《美女》的開場曲,貝兒逛大街,音樂尾隨她渲染出全局;有的「旅程」是內在的詠嘆,那首五言詩似的主題曲正是如此,貴在它走得深、走得遠。

但《愛》片裡好多歌曲都出現千禧世代不少音樂劇及歌舞片的同樣問題,它們微微跨出幾步,又急著反身作結,推往下段,一再來回,自以為姿態優美、反覆疊連,殊不知那僅是踱步踟躕,走的距離不遠,突然間又猛跳飛奔,意欲趕向樂曲終點,以致人物情緒的流淌、戲劇的延展,忽快忽慢,缺少從容大器的風度。

如此這般,也連累了全片音樂環節在編曲和演奏項目的施展空間。編曲玩不出花樣,聽不到驚喜,讓人心神一振或鼻頭一酸的關鍵點,幾乎全是因為過門樂段織入1964年原版電影裡的插曲旋律,比如爸爸的主題樂、瑪莉包萍帶孩子整理房間的「一匙糖配一匙藥」之歌,還有讓人備感窩心的〈餵鳥歌〉。

這些半世紀前的旋律,與人物、戲劇、情感,牢牢織在一起,翩然揮灑便情味盎然,新作未能與之比肩並駕,已經遜色,引用幾句,反而鎮住場面,感動之餘,更教人感嘆。

至於演奏,本片配置了80人大樂隊,由縱橫百老匯近50年的老將保羅傑姆納尼(Paul Gemignani)親自指揮,無奈聽起來像18人小樂團,美國宣傳裡一再強調Dolby Atmos的華麗氣派,但受限於合聲結構、編曲組成、配器安排種種原因,流於空談,很是可惜。

承前所述,「好聽」是一件非常主觀的事。平心而論,《愛.滿人間》確實不難聽。然而它不耐聽,更不耐分析,一經咀嚼,雜質即現,單靠艾蜜莉布朗、班維蕭,還有孩子們的優秀表演苦撐,也真是難為他們了。

(左起)1964年《歡樂滿人間》的作曲人Richard M. Sherman、女主角Julie Andrews、男主角Dick Van Dyke、作曲人Robert B. Sherman。 圖/路透社
(左起)1964年《歡樂滿人間》的作曲人Richard M. Sherman、女主角Julie Andrews、男主角Dick Van Dyke、作曲人Robert B. Sherman。 圖/路透社

翻轉乾坤與點燈群舞

本片邀集多位紅星客串演出,精心打造的「翻轉乾坤雜貨店」一場,由梅莉史翠普(Meryl Streep)坐鎮主演,無奈全段幾乎不堪入目。歌曲糟糕不說,連角色設定和表演都邋遢躁膩,滿是油耗味;梅姨沒有守住歌舞延展的分寸拿捏,急著「perform」,急著「表」、忙著「演」,傳達出來的訊息滿滿都是「我是全世界最有名的人肉九官鳥,聽我精妙的怪異口音,看我無瑕的金獎演技」,強烈炫耀著「演技」,堆滿觀眾眼前耳邊,實屬全片最讓人坐立難安的五、六分鐘。

至於點燈人的大型歌舞場面,畫面構圖甚美,舞蹈能量卻沒能儲蓄、累積、爆發,尤其它的邏輯怪異——瑪莉包萍帶著孩子們在霧中迷路,點燈人點起一盞盞街燈,照亮迷霧,找到方向——這是多好的創意、多好的概念。然而眾人踏入死巷,瑪莉包萍居然乘著升降梯沉入地底,隨後,孩子們跟她在地底的一個詭譎空間裡,目睹50多位點燈工人載歌載舞……。

為什麼是地底?這是什麼空間?瑪莉包萍帶著孩子們行過的每一場冒險,哪怕是瘋狂想像,都是有憑有據、有源有本的。街頭藝人的粉筆畫作、媽媽留下的彩繪瓷碗,還有1964年獲奧斯卡插曲獎的經典段落:被煙囪吸到屋頂,一路爬到大笨鐘頂上,欣賞倫敦的晚霞與暮靄。

然而,這次的點燈工人地底聚會,實在彆扭到極點。幾十枝燈柱圍繞著一口乾枯的噴水池,燈距極密,早已失去照明作用,純然只是無意義的裝潢,刻意為舞而舞,動作設計更欠缺讓人眼睛一亮的獨特姿態和標誌性舞步。勞伯馬歇爾曾經在《華麗年代》(Nine)片中,以〈義大利式電影〉的模特兒走秀舞步,名留影史,今次明顯失手,只留下一段熱鬧有餘,戲味不濃,氣喘噓噓而事倍功半的特技表演而已。

在這裡,救場的人是幾位熱情洋溢的小朋友,他們的靈動和澄淨,補足了缺憾。

2012年倫敦奧運開幕典禮上,經典歌舞片《歡樂滿人間》也作為表演項目之一。 圖/美聯社
2012年倫敦奧運開幕典禮上,經典歌舞片《歡樂滿人間》也作為表演項目之一。 圖/美聯社

尾聲:氣球高飛上青天

電影結尾,新的秩序終於重新建立。大家來到公園,跨過「禁踩草坪」的告示,如茵草地旁有老太太賣著氣球,人手一只,只要童心未泯,手持氣球就能翩翩飛起,遙上青天。

本片的另外一位超級巨星在此亮相:她當年曾是原版電影考慮人選之一,後來為迪士尼拍過《飛天萬能床》(Bedknobs and Broomsticks),1970年代在百老匯拿過多次東尼獎、電視影集紅遍全球,又在影壇留下永垂不朽「茶壺媽媽」形象的傳奇女星安琪拉蘭斯貝利(Angela Lansbury)。

蘭斯貝利和迪克范戴克一樣,今年也是93歲。當她輕輕啟嗓,唱起賣氣球之歌時,我們真的再也不會去分析詞曲的旋律線和韻腳。身邊很多朋友在電影院看到這一刻,眼淚都奪眶而出。那是活生生的茶壺媽媽,是安琪拉蘭斯貝利。我們要看蘭斯貝利女爵跟小童星們互動,要看她敦促班維蕭,挑選一只氣球之後送這位重拾赤子之心的年輕父親冉冉升空,還要再看她跟艾蜜莉布朗同框對戲。

這已經不是表演,而是活生生的存在。

  • 歌有「歌之歌」與「不歌之歌」,舞有「舞之舞」與「不舞之舞」。「歌之歌」和「舞之舞」有強大的「perform(表演)」特色,劇中人物應邀開嗓演唱、舉腿獻舞,這都屬於「歌之歌」和「舞之舞」的部份,開小吃店的周璇姑娘去郊遊,女同學起鬨要「請周小姐為我們唱一支〈桃李春風〉」,這叫「歌之歌」;瞎眼老將官盛裝把妹,在紐約高級酒廊與金髮氣質女大秀探戈舞技,這叫「舞之舞」。

    至於「不歌之歌」「不舞之舞」,那更是一種運用內功讓一切看似不費吹灰之力的真正魔法。角色的情緒來到一個高潮,普通語言和肢體動作難以負荷,於是發之為歌、發之為舞,此處的「歌」和「舞」是情緒的延展,是語言和動作的再進一層,它們被提煉成為詩化的展現,但歌與戲、舞與人,是揉合在一起,綿密不可分離的藝術整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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