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宇》：一段二十年前冬日北京的同志愛情故事

陳煒智 22 Dec, 2021

（※ 本文有雷，斟酌閱讀。）

初見《藍宇》這部電影，是在紐約求學的時候。當時沒有機會走進電影院觀賞，但因為長年喜愛關錦鵬導演的作品，也因此對他這部新拍成、帶有「地下電影」色彩的小品倍感興趣。忘了是借的錄影帶、DVD，還是在學校課堂裡看的投影迷你小銀幕，朦朦朧朧看到最後，只記得學生運動那場戲，暗夜裡大汽車逆流而行，自行車陣迎面而來，短短幾秒鐘，卻有種時代洪流之下，只要能保住愛人，一切都無所謂的蒼涼和執著。

在2019年5月，關錦鵬導演親臨台灣參加他自己的小專題影展，《胭脂扣》、《阮玲玉》、難得一見的粵語版《紅玫瑰白玫瑰》（耳聞國語版電影拷貝片況不佳，暫時還未有機會重映）等幾部名片系列排開，甚至連他早期的《女人心》、《地下情》都排程系列放映，可惜，《愈快樂愈墮落》和《藍宇》榜上無名，與此同時香港方面也排出關錦鵬小專題，多了《人在紐約》（就是《三個女人的故事》），待及2021年春天的香港國際電影節，關錦鵬導演膺選為焦點影人，影展放映之外，更有深度訪談，《藍宇》的修復版本也在此刻隆重問世。

大銀幕看《藍宇》

在當年的模糊記憶裡，《藍宇》是一部小之又小的片子。千禧年的社會氛圍之下，這部電影聚焦的同志題材，製片過程中的遮掩偷拍，禁忌愛戀的主題，還有宣傳重點的裸露鏡頭……一切的一切，都帶有強烈「地下電影」的色彩。尤其因為自己並非置身華人社會，感受不到它在華語影壇攪動起來的能量，隔海遠觀，還真的就是「獵奇」而已。

這次《藍宇》重新發行，如願以償在大銀幕欣賞，短短八十多分鐘的影片，帶來的心靈衝擊卻是如此之巨大。走出影院，立刻通報所有時常聯繫的影迷好友——務必走進戲院看《藍宇》，而且，銀幕愈大愈好，影廳愈氣派愈好。

《藍宇》講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故事，雖然電影本身的製作格局很小，故事的內蘊空間卻極大極闊，畫面上滿滿都是大特寫，胡軍飾演的陳捍東、劉燁飾演的藍宇，兩位男主角橫跨多年的心路歷程和感情成長，本身就充滿「人」的魅力，與此同時，戲份不多的蘇瑾，扮演陳捍東在事業上的夥伴以及短暫婚姻的妻子，同樣光芒四射，讓觀眾無法忽視她的存在。

但話說回頭，真正的「看點」還是在胡軍和劉燁。胡軍把陳捍東的成熟穩重刻劃得面面俱到，「霸氣總裁」的形象之外，還有觥籌交錯之間的玩世不恭、掩上房門的狼性淫慾，更有性愛之餘，悱惻纏綿的細致和耽溺。他把一個陽剛形象的男子拉出巨大的戲劇弧線，這條戲劇弧線一方面要承擔陳捍東這個角色遊走在異性戀與家庭生活、同性戀與情慾遊戲之間的擺盪動力，還要承擔他從商場狐豹、情場浪子到為愛安定、家居暖男的狀態漸層；更有甚者，整個時代最現實的壓力，也要由他一肩扛起。胡軍不但做到了，而且做得非常好。

另一方面，劉燁飾演的藍宇。

當年的金馬獎開獎時，劉燁「擊敗」同台演出的最強對手胡軍，獲頒最佳男主角，猶記影迷圈中一陣譁然，紛紛質疑為何胡軍落馬。一直到這次大銀幕重映，我在碩大無朋的影廳之中親身感受到劉燁所飾演的藍宇，眼睛裡射出的那道光，我終於心服口服。服的不是他「有資格擊敗胡軍」，服的是他「的確有資格騎上金馬」。

只可惜當年的評審團沒有像那次許鞍華力保《七月與安生》一樣，建議開出「雙黃蛋」，否則劉胡二人的「CP」共乘，絕對影史美談一樁。

劉燁塑造的藍宇一角，雖然是電影標題人物，卻不是從頭到尾場場鋪滿的核心主線。觀眾透過胡軍飾演的陳捍東在「觀看」他，他每次現身，都把角色咬得緊緊，初登場時的徬徨羞怯、憧憬海外生活的茫然、溫存之後的媚態以及熱戀時的嬌憨……凡此種種，都已讓觀眾對他留下深刻印象，但這還只是全片的三分之一而已。中段兩人共營金屋，我們看到藍宇的成長，以及在努力經營這段愛情時的委屈求全，餐桌前分手的一場，冰清冷冽，擲地有聲，到全片最後三分之一，在藍宇自租的蝸居小屋裡，這時候在情感面以及生活面「穩重」的、已經「長成」了的，是藍宇，陳捍東此刻成了波瀾層層、心潮洶湧的那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