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壹壹讓我們焦慮甚麼? | 溫朗東 | 鳴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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玖壹壹讓我們焦慮甚麼?

我來自外國 什麼語言都難不倒我 世界各地我都有去過 WOO~

我來自外國 地球村的女孩都愛我 什麼膚色我都有用過 WOO~

Internatinal

──《歪國人》玖壹壹

玖壹壹音樂創作中的「焦慮元素」,並不專屬於任何一個階級,只是社經地位高的族群,懂得如何掩飾、轉化、遮蓋焦慮。

舉兩項焦慮元素為例:

第一項,是「西方焦慮」。美國與西歐為首的長期國力優勢,從軍事、經濟擴展到了文化層面。這裡指的文化,是從語言、價值觀、娛樂、思考方式、生活習慣的集合體。文化上的優越,是生活上全方位的優越,是更具知性與美感的生活方式……至少有這種焦慮症狀的人會這麼認為。

這其中,有部份是可經得起挑戰的事實,例如器物設計的合理性,從時尚產業到工業設計,有一整套可供檢驗的設計哲學以及實踐工法,有世界上一群富很久、也會富下去的資產階級以消費作為篩選淘汰的競爭機制。也有一部分,是主觀上的偏好,例如英文法文比較優美,中文既不精確又俗庸的誤解。(甚至歧視。)

事實與誤解的交錯加總,形成了台灣人好像出生就矮人一截的焦慮感。因為我們不是出生在紐約、巴黎、羅馬,所以我們沒辦法一出生就體驗到想像中「比較優越的生活」。我們不懂怎麼活才有競爭力,才有高級的幸福感,才能經得起質疑跟挑戰。我們好像得要「學他們怎麼過活」,才能對自己的生活方式感到安心。

這種心態,導致在地的品牌要經營,似乎也得搭上西方的順風車。明明是台灣的品牌,卻要在西方登記、在台灣的廣告上置入大量英文、以金髮碧眼的模特兒來強化品牌形象。之所以要披著這付「洋皮」,是因為我們對自己信心不足。

西方焦慮感,不是甚麼「大眾」或是「底層」的專利,社經地位高的資產階級,一樣會感到焦慮,只是他們可以透過學習外語、觀看西方媒體、頻繁出國旅遊、遊學留學、於西方置產甚至於移民,藉由頻繁的接觸甚至融入西方,來化解焦慮感。

資產越多,越能採取「融入」的手段來化解焦慮感,反過來說,擁有的社經資源越少,面對焦慮就只能被動的採取防禦甚至敵視姿態。

台灣知名平價服飾品牌,經常請外國模特為品牌拍攝。 圖/品牌提供。
台灣知名平價服飾品牌,經常請外國模特為品牌拍攝。 圖/品牌提供。

第二項焦慮,是性別焦慮。在傳統的父權價值中,男女之間有著鮮明的角色定位,男性必須是能夠支配外在世界的強者,並且把外貌好的女性作為稀有財來持有獨占、藉而彰顯自身的價值。然而隨著時代的進展,父權結構緩慢的鬆動,女性在經濟市場與生涯發展上有了比過去多的機會(也只是相對於過去而言),這些帶來了價值冰山緩慢溶解時的焦慮感,不知道何時會改變,不知道如何適應改變。

面對這種焦慮感,作為社會結構中的優位者,依然可以用豪宅、跑車、豪奢的生活型態,來邀請女性入甕、貫徹既有的父權價值觀。(這僅能讓部份接受父權價值的女性買單,然而資產階級透過媒體,將皇室、貴族、公主的傳統符碼,塑造為「普世的潛規則」來鞏固既有價值。)

但社經地位越低的男性,越難維繫這種傳統價值,到了價值瀕臨崩盤,只得改寫遊戲規則,以身邊的素材創造出一套文化符碼,重新定義強弱。這種在地素材建構出的價值觀,以武勇、機車崇拜、民俗信仰、鄉村與城市的衝突為基底,遊走在社會體制與法律的灰色地帶,網路鄉民稱之為8+9(八家將)文化。藉此,可以脫離現實中難以達成的強者規範,在自訂的遊戲法則中獲取成就感,維繫既有的父權價值觀。也因此,被網路鄉民族群所羨慕、嫉妒與敵視。網路鄉民既未普遍到達資產階級,也沒有到達要改寫遊戲規則的處境,夾在中間,產生弱弱相殘的心態。

台灣民俗活動表演發展出一套陣頭文化。 攝影/記者游明煌
台灣民俗活動表演發展出一套陣頭文化。 攝影/記者游明煌

(※ 鄭重聲明,上述的歸類,只是為了解釋結構問題所使用的簡約方式,脫離本文脈絡之後,可能造成歧視言論,請聰明的讀者留心。例如,很多民俗信仰、廟會進行的方式,跟本文提到的現象毫無關係,不可一概而論。)

講到這裡,我們可以開始解釋幾個問題:

一、玖壹壹是否能夠反映台灣文化?

答:是的。

二、這種文化是「底層」的嗎?

答:要看「底層」的定義有多「底」,如果與中產階級、知識份子相對,那確實算是底層。但絕非少數,因而才能獲得市場的迴響。底層只是敘述社經地位的狀態,在此作為中性詞句使用,既不褒揚也不貶抑。或許,改用「基層」一詞更為洽當。

三、這種文化有「性別不正確」的問題嗎?

答:有的,但不能全盤歸咎在其支持者身上。社會的進步,不能仰賴資本階級,因為他們是既得利益者,是既有遊戲規則下的贏家,缺乏改變的誘因;也不能一昧責怪基層階級,因為他們客觀條件下缺乏醞釀「進步」觀念所須的環境與思想工具。進步觀念的推動,本來就是透過有一定知識水平、足以溫飽卻又不至於位於雲端、趨於保守的「知識中產」來進行。

四、性別不正確的指控是否貶低基層?

答:西方焦慮(最近還新增了韓國焦慮)與性別焦慮,依據本文觀點,並非專屬於特定階級。是整體台灣社會共同面對的問題。既然並非基層所專屬,自然沒有對其貶抑之意。

五、可不可以用「台灣文化」為理由,抵擋觀念上的批判?

答:不可以。文化的活力來自於社群內部的省思與批判機制,一旦把這個機制拿掉,文化就沒有進化的可能性。巴黎時尚界或是米其林餐廳評選,也會造成幾家歡樂幾家愁,不會因為那具有歐洲元素而有金剛不壞之身。文化是一個變動的過程,有在論辯與挑選中進化的可能,就是因為站在台灣文化的本位立場,才要去接納反思、衝擊與改變,這樣才能塑造文化上的獨特性與普世競爭力。

六、所以你覺得進步青年好棒棒,玖壹壹很粗俗囉?

答:好壞要看所使用的思考工具與分析方式,能否貼近並解決社會問題,而不僅僅是往自己臉上貼金,如果思考分析漏洞百出,自然是不好的。而所謂的好,是基於共建台灣文化的願景,而不能只是思想優位的自賞。以自身的品味作為階級優位感的來源,對文化的共造毫無幫助,反過來說,以貼近基層作為最高指導原則,也忽略了文化所具備的成長性。

玖壹壹入圍金曲獎最佳演唱組合,典禮當天表演安排模特走秀引起正反辯論。 攝影/記者林伯東
玖壹壹入圍金曲獎最佳演唱組合,典禮當天表演安排模特走秀引起正反辯論。 攝影/記者林伯東

玖壹壹所引發的不安和不適合,撇除掉純音樂的技術討論之外,或許是因為他們誠實的揭露了某些確實存在的焦慮感,這些焦慮不只是少數人、不只是基層的事,而是整個社會的共感,於是活在社會和諧假象中的階級,為了問題的揭露,隱然感到不安。

所謂的進步、位於雲端,說穿了不過是另一種焦慮感作祟:台灣文化的潰散焦慮。因為一時之間摸不清台灣文化具體的輪廓,怕否定了部份元素,就會一無所剩,於是把在地現存的文化通通視為珍寶,不容反思,把批判者視為不食人間煙火的雲端。事實上,文化是個彈性的、隨著生活變動的有機體,內省的機制並不會摧毀文化的建立,反而是粹鍊的養分。

作為一個仰賴商業機制,必須擁抱群眾的音樂團體,事實上並不能期待他們除了反映現實(包含那些焦慮、憤怒與歧視)之外,還具備著超越、重塑、再造另一個文學性現實的能量;誠然,也無法以「在地」作為拒絕批判的金鐘罩,而直視焦慮的本身,探究結構成因與尋求翻轉的可能,釋放(具有可塑性的)台灣文化想像,與批判現有文化本身,應該是並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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