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多正能量的勵志書,所以才有《厭世動物園》——訪厭世姬 | 溫朗東 | 鳴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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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多正能量的勵志書,所以才有《厭世動物園》——訪厭世姬

「別人結婚,干你屁事」的設計,做成貼紙跟布條出現在同志運動。 圖/厭世動物園提供
「別人結婚,干你屁事」的設計,做成貼紙跟布條出現在同志運動。 圖/厭世動物園提供

一開始畫只是好玩,趁休閒的時候畫,沒想到這也變成工作。

以「厭世」為主題的圖文創作《厭世動物園》,一年內在臉書上累積了十一萬個追蹤者。創作者厭世姬以頹廢、可愛、眼神死的插圖,反映現代人工作的逼不得已與乏味麻木。「厭世紅包袋」諷刺了現代人不想婚、不能婚卻要出席他人喜宴的無奈。「別人結婚,甘你屁事」的挺同婚設計,在同志運動場合上引起迴響。

引起當代共鳴的創作,是時代的縮影。

或許這個時代的青年就是厭世。

「工作會領到薪水,如果是OK的工作也會成就感。但大體來講,還是討厭的事。」儘管創作獲得社群的關注,但厭世姬對工作的看法依舊如故的厭世。

世代之間的鴻溝

有些長輩會覺得,現在的年輕人豐衣足食,只要肯努力就有機會,就算天份平庸但只要認真,至少不用擔憂溫飽問題......有甚麼好厭世的?

有些青年人則說,從小考試補習長大,沒有多少童年。出了社會,薪水三萬該慶幸,繳了房租所剩無幾,房子永遠買不起,升遷只能在夢裡。

世代之間,階級之間,有著視角差異產生的溝通困難。

「厭世感」或者說「負能量」,往往被主流社會視為必須消除的「病態」。與此相對的「常態」,是正面、積極、一心一意、劍及履及、心想事成......

「常態世界」所蘊含的價值觀,是對現世的肯定。肯認了現有的遊戲規則,相信每個人只要按照標準的方法,都能消去一些「不必要」的稜角,鑲嵌進大機器的螺絲孔裡。

機器的問題不會突然發生,而是從工作條件、價值文化上緩慢轉變。汽車還在路上,厭世題材的風行,是引擎蓋下的軋壓聲。你可以假裝沒聽見,但那聲音就在這裡。

這麼看來,負能量也沒那麼負面。厭世是我們面對苦難的誠實,也是厭煩中還能以厭煩自嘲的幽默感。

限量發行的「厭世紅包袋」,瞬間搶購一空。 圖/厭世動物園提供
限量發行的「厭世紅包袋」,瞬間搶購一空。 圖/厭世動物園提供

負能量是無法假裝的

出了第一本書、高價賣出韓國版權,「厭世事業」似乎漸入佳境,但厭世姬的表情疲憊。

「厭世只是一個心態。高階主管會厭世、窮的人也會,跟成功與否也不是必然。」厭世姬在辦公桌前信手塗鴨,口吻輕鬆。像一小塊蛋糕,細嚐卻有咖啡的滋味。

這挑戰了許多人的價值觀。許多人相信,只要擁有一些客觀條件,例如健康的身體、社會的肯定、金錢的收入……就能掌握「幸福」這種與「厭世」對立的力量。

「妳這樣都要厭世,那比妳更慘的人怎麼辦?」這類的質疑,厭世姬不是沒聽過,她回應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難題。我可以理解有些人覺得:妳已經過很爽了為甚麼還要這麼負面?只能說,人跟人之間很難相互理解。」

人心的痛苦似乎很難用客觀的標準去衡量。客觀的度量會磨損人的特殊性,好像你一定要跟別人一樣喜歡甚麼、討厭甚麼、擁有甚麼就會開心、失去甚麼才會難過。

如果痛苦可以客觀衡量,那人是否能分出痛苦等級高低,只有最苦的人才有喊痛的權利?

這種被主流社會認為不夠苦、不了解你的苦、無處述說的心理狀態,形成人際間溝通不能的困境。

「也是期待被瞭解。有時候畫很奇怪的東西,有些粉絲有看出來我藏的梗,會很高興。創作是在尋求讓別人瞭解、共鳴。」厭世姬說:「我相信創作是能反映內心的。創作上的做作,積極裝作消極、猥瑣裝作高雅,技術上可以做到,但還是會露出細微的破綻。負能量題材很難去欺騙別人。」

畫著素雅悲傷少女漫畫的厭世姬,聽到要拍照,馬上改畫豬來打書。  圖/作者自攝
畫著素雅悲傷少女漫畫的厭世姬,聽到要拍照,馬上改畫豬來打書。 圖/作者自攝

工匠精神與避世假面

「我是用工作去逃避問題的人。」厭世姬說。乍聽之下,這有點矛盾,人們往往認為「消極」就是「對工作不認真」。或許並沒有想到,厭世也是種能量,透過工作去轉移、消化、擱置無法解決的情緒困境。承認困境,把困境以工作的形式來逃避,消極也產生了積極的意義。

「全心畫畫的狀態會沒甚麼感覺。反而是閒下來才開始煩。」她這麼說。

有些人覺得厭世姬的畫很隨便,像是孩童的塗鴉。

她對自己的作品有種純真的自信:「越簡單的畫越難模仿,因為線條很少、很簡單,只要一點點偏移,作品的氣氛就會跑掉。」出乎意料的,自學出身的她,與許多創作者一樣,對工匠技藝痴迷。

「我崇尚技術、欣賞工匠精神。」厭世姬說:「以前當童書編輯的時候,喜歡跟美術科班的人合作,因為溝通起來很容易。素人的作品,常常會給人意外驚喜,但溝通調整上會花比較多力氣。」

使用著ipad pro + apple pencil繪圖的她,在器材選用上,似乎不是那麼符合我們對傳統工藝的想像。「我知道器材上不夠專業,但我追求的不是這種專業。目前我畫的性質不太需要,如果之後要畫漫畫,可能要改用別的器材。」厭世姬說:「從小就是個器材夠用就好的人。」

工作延伸出了人類性格的一個面向。厭世姬經常戴著面具出席講座,工作是個面具,社交是個面具,厭世也是個面具。面具經常被認為是「假的」,好像在其後面有個唯一的、真實的自我。然而這個唯一真實的自我確實存在嗎?還是說每個性格的延伸面向、這些「假面」,其實都是真的,都是自我的一部份?

聽到厭世姬做過童書編輯,我不禁好奇她最有興趣的創作類型。

「我最想做的前三名是:動畫、遊戲、舞台劇/音樂劇。」她說。這些題材的共通點是有些幻想成分,或說有些童真的趣味。

「幻想跟童趣可以拉出距離感,讓你不用直接面對現實。我認為創作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距離感。我很想講某件事,可以透過小說、電影或一首歌,不用很赤裸的去面對一些東西。」她這麼說。

或許人類的多重性格,那些掛在心靈壁面上的面具,是我們呈現真實的必要手段。畢竟有些心情,如何說出口、何能為人接受?

不喜歡公開真面目的厭世姬,覺得面具是表達自我的必然。 圖/作者自攝
不喜歡公開真面目的厭世姬,覺得面具是表達自我的必然。 圖/作者自攝

以厭世度過人間

客觀條件的困境,讓青壯世代對積極向上的主流價值產生質疑,對負能量產生共鳴。即使有些客觀困境可以紓解,但人與人的理解不能產生的孤寂感,無奈地成為醉心工作的養分。承認厭世,在創作中尋求對話,對工作全神貫注,我們也就這樣活過來、走下去了。

太多的情緒,唯有透過一個個的面具,才稍微可以傳遞。面具成為了必須,成為了性格的多面與拼湊的真實。

厭世未必「出世」,在許多公共議題上,厭世動物園有著自己的立場。會不會擔心被說跟風想紅?「也不是每個人都支持同婚,也會有人因為這樣覺得不爽。」厭世姬輕描淡寫的說:「我自己很討厭被教化,我的看法大家參考就好。」

社會上各方有著自己的立場,人人各取所需,形成言論市場上的平衡。厭世姬也坦承:「我之前就是覺得市面上太多正能量的勵志書,才覺得要來反一下。」

簡單的線條,眼神呆滯的動物們有著各種煩惱。創作的假面像是一套太空衣,讓人在靜寂無聲的心靈宇宙中免於舌尖沸騰無語、體內失壓窒息。從動物看到人生,一切厭倦也可愛起來了。這終究是隔了一層阻礙。不過,如果人與人之間溝通毫無阻礙,又會比較幸福嗎?

心靈相通、完全沒有秘密的世界,好像也有點恐怖。

「對啊。」厭世姬表示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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