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癌是急症嗎?或者症的本身,就在於急 | 溫朗東 | 鳴人堂
親愛的網友:
為確保您享有最佳的瀏覽體驗,建議您提升您的 IE 瀏覽器至最新版本,感謝您的配合。

語言癌是急症嗎?或者症的本身,就在於急

圖/聯合新聞網製
圖/聯合新聞網製

看到教育部及一堆學者專家紛紛為「語言癌」開出藥方,看得我啞然失笑。有些「藥方」根本就是促成病症的本身,如何以病醫病?

這樣講您肯定聽不懂,不如讓我從頭說起。

先問,語言癌是什麼,語言也會生病嗎?顯然語言不會得重感冒也沒有腸胃炎,「癌」一字是種修飾手法,用以強調「某些口語的用法」與「我們期待的口語能力水平」有落差

問題來了,落差表示有高低,有高低就表示有判斷高低的標準。那就得想,這個標準是什麼?

就拿「一個……的動作」這個經典案例來說好了,第一個判準是:冗長。如果這個判準能夠成立,也就是說,用最少的字數闡述最多的涵義,是最好的表達。那最好的口語竟是洗鍊的文言文。延伸來說,最好的美學標準是簡約主義,華麗的詞藻、建築物外觀的裝飾、音樂和弦的變化、服裝線條與色彩的嘗試……在這個美學標準下,都是病症。我們欣賞簡約主義,一如我們欣賞蘋果電腦的設計,但要說這是唯一的判準,違背簡約就是有病?恐怕無法這麼霸道吧。

跟冗長相近的第二個判準是:空洞。也就是廢話、無意義。但從簡約主義的對立面來看,裝飾未必是無意義的,中式廟宇到西方巴洛克建築,裝飾語彙多有華麗誇張之處,但那不必然是空洞,只是一種表現情感的技法。廢話未必這麼廢,往往有其情感表現的意義。我在破千場的辯論比賽評判過程中,印象最深的廢話、口頭禪有兩個:今天其實。多了真的聽起來不舒服,然而,是不是說這兩個詞絕不可用?

「今天」這詞咬字清爽,適當的採用,有突顯重點的效果。「其實」是轉折的語氣,在論證的銜接上,有時可以強化前後段的邏輯層次。裝飾本身不是病,用得不好的裝飾才是病。回到「一個……的動作」這個例子,說白了,把話講長,語氣聽起來和緩,比較不容易得罪人而已。偶一為之,不是問題,濫用才是問題。當然有更豐富多變的情感裝飾法,為何不用?容後說明。

第三個判準是:掩蓋內容的貧乏。推論大抵是:為了填充時間而又缺乏內容,媒體在口語運用上填入大量的廢話,影響了閱聽人的語言習慣,此習慣一旦養成,語言影響思考,廢話過多的語言,像是無用的程式碼,讓人腦運算效率下降,甚至當機。

我同意這樣的觀點,但我們需要進行反思:病灶何在?媒體人多半經過一定的篩選,口語表達能力應高於平均值,會有這樣的表現,主要是帶狀節目的特性,不管是主播還是名嘴,連續錄製的時間太長,準備醞釀的時間太短,如果一個禮拜只需要講半小時的話,相信他們可以講得很紮實,也無須靠裝飾語來混充。但這樣的機制無法形成職業,無法提供足以養家活口的通告收入。這背後蘊藏的問題則是,頻道多,收視率分散,節目製作運算的稀釋,精緻的媒體型態難以產生。

另一個層面的問題則更為嚴肅。居高不下的工時、無所不在的升學壓力,閱聽人在飽受生活摧殘之餘,下班放學,有時圖的只是個放空。垃圾節目、垃圾語言又有何妨?與精鍊的內容相互呼應的是聽眾的集中力,當這個集中的條件不存在,就像忙碌的生活中,在車上吃個漢堡,不是為了品嚐美食,只是填飽肚子而已。生活優渥的文藝人士可以饕客的身份譴責垃圾食物,但精緻的餐飲品味,來自於生活的餘裕,當我們進行批判的時候,不得不反思這樣的社會結構問題

語言癌=沒競爭力?

把「語言癌」跟「競爭力」連結的說法,令我最為倒彈。用簡單的例子說吧,當您訴訟纏身或是染有惡疾,優秀的律師跟醫生可以幫助您,此時您會介意他們的廢話?「我會建議你把通話紀錄做一個整理的動作。」「所謂的藥必須按時攝取,三餐飯後做吃藥的動作。」聽起來確實不太舒服,但官司能贏,惡疾能醫,付大錢又有何妨?服務生跟媒體動作來動作去的,我們是付了多少錢,想要得到多少服務?把話講得更直接:我們鼓勵青年學子耗費金錢心力,提昇口語能力,能讓他們賺多少錢?

不講廢話,在這個社會上,是值錢的事嗎?如果你意識到一個專欄作者提出這樣的質疑(對我本身從事的工作,所需的基本素養進行譏嘲),你應該感覺很震撼。市場具備龐大的力量,如果洗鍊的語言有市場,不用任何專家學者發聲,眾人自然辛勤鍛鍊。如果市場不大,大聲疾呼也是船過無痕。如果學歷、證照、專業技能與商業觸覺的養成,市場價值高於語言的精鍊度,無怪乎廢言大行其道──因為沒那麼重要。

教育是衡平市場性的手段。看到教育部願意「活化語言教學」,我感到很欣慰,但從過往的經驗來看,無論如何難以產生信心。國語文競賽辦了幾十年了,其中唯一能夠跟口語表達緊密相關的「演說」項目,長年來由國文老師主導,充斥著各種誇張表情手勢、矯揉的抑揚頓挫、無意義的修飾語、故作文藝的詞藻、莫名正面的信心喊話……然後同一批人,同一個體制,站在制高點上宣稱:我來救你們了。叫人怎麼相信?讓病人為我們醫病?

兩條敏感的神經:鞏固話語權與華文競爭力

語言癌問題同時涉及到社會上兩條敏感的神經:第一條是鞏固權力結構、話語權的反動思維:每隔一段時間,老一輩就開始批判,一代不如一代啦,現在年輕人愛用網路都被語言污染啦,一堆錯別字火星文啦。把個案擴大到整體,藉由批判,感覺自己(上層者)擁有崇高的語言能力,語言就是權力,確立了語言能力的高低,也鞏固了話語權的正當性。

太陽花學運期間,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紛紛發聲,他們真的話都講不好?言詞空洞無力?拿能力低落的例子大作文章,怎麼不看看能力優越的例子?

反過來說,當我們批判媒體語言素質低落的時候,也是在進行一個把話語權搶回來的動作(笑)。每次專欄下面都有網友留言批判,我欣賞他們的動機。

症的本身,就在於急

第二條是隨著中國崛起,台灣華文優勢不再的擔憂:中文都講輸,談什麼競爭力?

我從事辯論教育多年,觀察兩岸辯論賽十年來的心得是:大陸學生口語表達確實有優勢,同樣學辯論一年,多半優於台灣。但時間拉長到五年以上,台灣學生毫不遜色,在思考表達上有過之而無不及。

您知道為什麼嗎?這些我認識的台灣學子,學辯論,練習精準表達,長年的苦練,一分一秒都毫不浪費,務求直達入心,不是為了錢,不是為了功名,是因為興趣。所以時間拉長我們就贏了,因為他們會被功利吸引,從事更有立即報酬率的事情,我們不會。

語言癌是一種文化現象,文化問題的處理,要有文化的態度:捨棄過於短視的競爭主義,降低升學主義的壓力,鼓勵人們培養興趣,才是正確的藥方。鼓勵志趣的發展與美學素養的提昇,不等於怠惰。不只是語言,所有文化的競爭力都源自於知易行難的心態:不爭一時,爭一世。

語言癌並非急症,症的本身,就在於

這篇文章有點長,能看完,表示您問題不大。

留言區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