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哲學的困境在自己人?
從輔大哲學的轉系爭議,到台哲會的主任、教授們聯名上書提議在中學課程加入批判思考等哲學內容,原本沉默的台灣哲學圈近來動作頻頻,格外引人注目。
身為在台灣少數把哲學搞成「營利事業」的代表性人物,許多媒體、政界的朋友,都來問我對於這一系列議題有何看法,特別是「哲學在台灣該何去何從?」這根本性的問題。
我認為哲學在台灣的確有一些現實困境,把這些問題點指出來,鐵定會得罪一缸子的學術同儕和長輩;但不正面回應這些現實問題,哲學在台灣的未來,就永遠是一片黯淡。
我把這些問題整合為三點來表述。
第一,是「缺席」。在台灣近年的激烈社會變動中,哲學界大教授們缺席了。
有些人會想到沈清楷、葉浩、謝世民等等較常表態、帶動社會運動的哲學或政治哲學者,更有人會想到王曉波,但大家想到的人名,就都差不多是那幾個。其他人,特別是一堆大頭呢?他們有學術地位和「學院位置」,卻選擇在台灣社會的流變中缺席。
當歐美發生重大政治與倫理議題,邁可桑德爾、查爾斯泰勒自會表態,哈伯瑪斯等人們的發言也不會客氣,更有指標性的作用。而在台灣,很難找到幾個學理厚實、地位崇高的代表性哲學研究者,以入世的態度針對社會現象提出個人見解,甚至帶動改變。
為何大頭不跳火坑?這可能有許多背景成因,但我與這些哲學高層其實不熟,實在無法代答,我只能指出的確有這個現象,而這缺席現象也會影響到社會大眾對哲學的觀感。
第二個台灣哲學圈的問題,是「沒有醒目的創見」。
「有沒有台灣哲學?」這問題還有得吵,但我們不妨先問「是否有台灣特有的哲學理論?或流派?」
每個哲學家都認為自己的學術成果有一定價值,不過,以比較客觀的標準而論,能引起國際學普遍興趣,甚至因此在海外召開研討會的台灣哲學論點,在近二十年來,就我印象是「沒有」。
這不代表學院派學者沒有產出。因為量化升等管制,哲學論文在近年的產量仍有噴出式的成長,但都是在某個巨大脈絡下的小小推進,而且往往和國際哲學界是斷鏈的。
相對來講,國際哲學大師透過新媒體與書市宣傳管道,可以輕易「入侵」台灣。那百姓直接掌握這些洋人大師的東西就好,要你台灣哲學界做啥?
少了本土大師,也沒有明確的思潮系統,台灣哲學很難建構出一種氛圍,讓不識者「接觸」、「理解」、「信任」、「接受」,只會被當成洋人的「代言者」「翻譯機」,連多講幾句話補充說明,都會被要求「請不要隨便亂加東西」。
民眾會花很多錢去聽洋人大師演講,這代表台灣不是沒有哲學的市場,而是我們的自有產品比不過人。少了代表性的特色論述,在民眾的眼中,台灣哲學就永遠是那些「中國文化基本教材」,或是一堆聽不懂的鬼話,不如直接看洋人的授課影像檔案。
第三個問題是「教學品質」。
當被外界問到「學哲學有什麼用?」時,哲學系教授們會強調哲學也很「有用」,可以在各類工作實務中有所發揮。但他們要怎麼證明哲學系的教學,真可讓學生達到一定水準,並且在現實社會中展現這些能力呢?
大多數的哲學系教授都沒真正出過社會,所以他們可能會轉錄一兩篇心得文,說哲學系經歷對某人的影響很大,讓他有卓越的工作表現。但這種東西其實連「質性研究結論」都稱不上,搞不好還是廠商業配。
要談工作經驗,那我也來談談我的個人經驗好了。我一直都在擴張應用哲學業務,因此許多學界人士常向我推薦畢業生,但我看過之後,發現多數都不能用,還是只能回自己的課堂上養人、挑人。為什麼?
我認為台灣各哲學系目前的教學強度和內容深、廣度,很難讓哲學系學生與非哲學系學生在一些(可能與哲學相關)的能力上有明顯的差別。
這是因為哲學系對學生的要求不高,學生根本沒懂什麼哲學內容,也不具思辨分析能力,就畢業了,那就更別說是將哲學知能轉換到各種工作領域中。
我想這是各哲學系心照不宣的秘密。本來就是招生弱勢系所,又因為擔心當太兇,學生會跑掉,所以對於學生的要求逐年降低。別說是大學部,連哲學碩博士對哲學知識、技能的掌握,有時也要打上個問號。
所謂「哲學有用」,總是學生自己出社會去摸索,五年、十年後才「悟道」,說「當年學的這個OO,對我幫助真是大呀!」那為何不讓他在出去工作的第一天,就知道有什麼哲學技巧是可以運用的?
因為哲學系老師往往也不知道「如何」運用,只是「相信」有用。這之間的磨擦與浪費,是可以解決,也有必要解決的。
談了那麼多,那有什麼解決方案呢?我認為不過是兩個字:「務實」。
不是哲學要往產業界貼近,也不是在哲學系搞產學合作,更不是把所有課程都加個「應用」,亦非往高中進行哲學紮根。這些都反而不務實。
真正的務實,是認清自己到底在幹嘛。系上老師有認真教嗎?教了些什麼內容?能錄下來播給全世界看也不丟臉嗎?在研究上,是否只為了產出大量論文,而對於哲學知識的進展沒有實質貢獻?是否只產出一堆垃圾報表與成果報告書?面對社會議題,是基於學術良知的關懷,還是個人利益的考量?
要回答上述這些問題,需要直指系上領錢不幹事,耍廢亂教,意見一堆只會扯後腿的人。與一般企業相同,哲學系這種十幾個人的小單位,關鍵就是「人」,不解決人的問題,就不用想解決其他問題。
但做得到嗎?
這就不是要問國家、社會怎麼看哲學,而是要問自己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