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同教義」並非神的教導，而是保守思潮的反撲
日前鳴人堂的謝宇程發表了一篇〈證明「恐同教義」很荒唐一萬次，也不會因此而改變〉一文，我簡單的將這篇文的幾個重點做個摘要：
- 批評謾罵宗教反同者，使用邏輯作為批判工具，忽略信仰的本質。
- 宗教的神具有超自然的權威性，因此信徒認為信仰遠高於個人自由與邏輯思辯。
- 信仰往往是一套連貫的價值體系，很難相信宗教中的A、C、D而不相信其中的B。
- 信徒難以表達這種他人無法理解的「相信」，因此只能亂編理由。
- 認為讓教徒們改變想法，唯有進入宗教體系中改良詮釋方法，也就是自身宗教改革。
讀到這篇文，「此時我的心臟正快速的跳動著」。因為同樣身為一個曾有過宗教信仰的人，一個同樣在二十歲出頭懷疑甚至批判自身宗教的信徒，我可以同理這一路走來並不輕鬆。唯一不同的是，我過去是一貫道的道親，而且我在其中看到的結論明顯不同。
從基督教的角度來看，反同的確是出於宗教內部的信仰脈絡。然而從佛教與一貫道的角度來看，反同、反多元成家卻是出於信徒自身參入個人價值、假以宗教名號背書的腦補行徑。正巧，我跟護家盟秘書長張守一先生，同屬於一貫道道親，我也能從中探討這並非神的旨意，而是偏激份子的腦補而已。
神或宗教的樣態，必然含有信徒的思想投射
你有信仰嗎？如果沒有信仰，或者不夠虔誠的信仰者，你可能是否定神存在的「無神論」，或者懷疑卻也不否認的「不可知論」。如果你是不可知論者，你可能有個想法：
神，真的是我們想像的這樣子嗎？
不可知論者可能相信神靈存在，但讓他們懷疑的是，若神靈是種有能有德的存在，則為什麼他們所見到的信仰卻不甚滿意？因為宗教的團體中有人，而人非完美，然而我們由不完美的人類詮釋良善有能的存在。
下文我將會詳細舉例，幾個宗教原意被信徒們腦補扭曲的實際例子。然而容我先引用了兩句話，論證神、宗教乃是人類的想像。並非是理想上的形象，而是在非理性上的期望想像。這兩句話分別是：
讓我們照我們的肖像，按我們的模樣造人（出於聖經．創世紀 1：26）
如果牛、馬或獅子也跟人一樣，有手，能用手畫畫，能從事藝術活動。那麽，馬會把神的模樣畫得像馬，牛會把神的模樣畫得像牛，每一種動物都會把神的身體描繪得跟自己一樣。（出於古希臘哲學家．色諾芬）
這兩句引言相信對於部分教徒造成冒犯了。但如果從人類發展史，或者宗教史的角度來看，的確每個宗教發源之初必然有對應的文化脈絡，與人種、環境、歷史背景息息相關。每個宗教的本質，就是人類產生出來的一套繁雜的文化價值、世界觀，並與天地連結。
宗教本來就是人類的產物，而且人類還是不斷的製造新宗教、修改舊有宗教；宗教必然深刻的影響教徒的思維，然而教徒本身固有的思維也在影響宗教。
教徒分不清楚「聖凡兩界」的差異，談「宗教大頭症」
先從基督教為何如此堅持「一夫一妻」的脈絡開始。
從神創世紀之前，千交代萬交代亞當和夏娃不能吃分別善惡之果，結果偏偏吃了。因此人類的祖先被驅趕出樂園，必須在大地上受苦，且壽命變得有限。男生必須用身體勞苦工作，養家活口；女子必須服從男性，忍受生子之痛。（參考 聖經．創世紀3:15~3:19）
這就是宗教認為的「原罪」。所以在婚姻這檔事中，婚姻不再是兩個人的事情，甚至是在神的關注下，由神牽線的共同關係。這種關係是一種祝福，卻也是種懲罰的贖罪體現。
許多信徒們認為，只有男與女才能夠成為夫妻，而性行為的正常關係必須符合兩個要件，也就是「一男一女、已結婚」。不在婚姻之中性行為者有罪，比如婚前性行為、男妓、童妓、妓女（不在婚姻之中的性行為）；不符合一男一女的繁殖出人類的要件，比如同性性行為者、人獸交、自慰，也是神不允許的非正常性行為。
請注意，整本聖經都在批判這種「性行為」而非「非典型戀愛」。過去人渣文本（輔仁大學哲學系教授周偉航）也曾寫文討論，節錄並減修於下：
「同性戀」指一種心理傾向，是一種內在的欲望。「同性戀行為」指一種行的模式，違反「自然律」，不是性互補，不可以從事這種行為。簡單來說，同性戀者不見得會有同性戀行為，同性戀行為者，也不見得是同性戀。
這是低供殺小？就是啊，一個同性戀者，他可以選擇不發生任何同性性行為。一個異性戀者，他還是可能進行同性性行為，所以同性戀和同性戀行為不能劃上等號。就這樣。
所以簡單來說，和同性嘿咻是不可以的，不管你是不是同性戀。
然而這種原罪論，並不是異教徒、無信仰者所能夠接受的概念。若基督教徒抱持著這種想像，而去限制多元成家，則罹患了「宗教大頭症」（參考連結第三大點）。誤以為自己宗教價值，理當成為俗世的普世價值。
「己所想欲，強施於人」，並不是正確的處事心態。非教徒何必自願跟你一起受罪，就沒有不想結婚、不想生子，或者其他性行為的自由性嗎？
「凱薩的歸凱薩，上帝的歸上帝」（聖經．馬太福音22:15~22）「地上國」與「天上國」是有分別的。在地上的國度強迫異教徒悔改信教、行天上國的義，恐怕異教徒只能把教徒當作精神疾患看待。
不過我實際上看過多年未婚的教徒，高唱反對同性婚姻，也不想想自己已經違逆神的意志多少歲月了。這種狀況我更加偏重解釋為「宗教的期望填補效果」。
從宗教經文的扭曲解讀，談「宗教的期望填補效果」
除了護家盟反同婚，也有佛教大師反同婚。有基督徒認為颱風跟禱告有關係，今年2016年《立法院經濟委員會「野生動物保育法部分條文修正草案」釋放動物管理規範之公聽會報告》中，弘一大師紀念理事李明哲更指出「2015年放生滅台實驗失效是因為同志遊行」的驚人言語，並提及「地、水、風、火」四種災難，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首先我們要了解，佛教宗教的放生相當重視《地藏王菩薩本願經》。因為這本經文，就是因為祂母親生前嗜吃魚子鱉卵、殺生眾多而墮入地獄後，地藏王菩薩救母的經歷，以佛陀為旁觀者敘述給母親說佛法，足以作為放生基礎（戒殺）的良好教材，經中曾經提起：
若未來世，有善男子善女人，見地藏形像，及聞此經，乃至讀誦，香華飲食，衣服珍寶，布施供養，讚歎瞻禮，得二十八種利益：……六者、疾疫不臨，七者、離水火災，八者、無盜賊厄……」《地藏王菩薩本願經．第二卷》
許多宗教放生者因此真的相信放生可以遠離水災、火災，但蠻奇怪的，這些災禍又是什麼回事？原來古代印度認為世界是由四種元素組成（四大種），即地水火風。根據《阿毘達磨大毘婆沙論．第一百三十三卷》描述，佛教認為有「小三災」，也就是戰爭、瘟疫、飢荒；還有「大三災」，也就是火災、水災、風災。
佛教認為世界會有劫難，其中「壞劫」會發生大型災難導致世界一部分的毀滅消失，也就是太陽烘燒七次毀滅底層世界（禪天）、全世界泡水一次（泡到二禪天），以上輪迴個七次，最後再來大風暴把更上層的世界也跟著吹毀（破壞三禪天）。
所以，從佛經來看，首先根本就沒有所謂的「地災」。再來從佛經來看，這些天災人禍的規模根本無法毀滅世界，而且發生次序也不對、數量也不符，可說是完完全全的信眾腦補。經文中的天災、水災、火災，根本不是颱風、水庫優養化、氣爆與八仙公安事件。
但就是有其他跟隨信眾願意相信，因為信仰信到不求甚解，導致從字面探究意義，卻不思考、不考據。從佛教來講，眾生陷於六道輪迴，不斷的冤冤相報互相折磨，避免這種痛苦唯有脫離輪迴，其中必須撇除情慾，對同性戀採取不推薦也不反對的態度（因為連男女之間的情愛都是罣礙）。
那麼為什麼又有佛教大師，認為同性戀導致颱風轉彎呢？還是回歸一件事：信眾的腦補。宗教的期望填補過頭，就是邪教異端的雛型了。
從宗教人士的話語，挖掘出宗教背後「保守思潮的反撲」
信眾本身會將自己的期望，帶入自己對宗教信仰的解釋，這種解讀往往來自信徒信仰宗教前就已存在的價值觀，可能是保守的價值，也可能是對某個文化的敬仰，又或者是逃避恐懼的救贖心態。
從上面的例子，我們可以發現：明明跟同性戀無掛鉤的佛教，也在反同性戀；有佛教團體在台灣開始推廣中華文化，辦讀經教育；而「業」這個表示因果關係的詞彙，也成了「業力引爆」這種恐慌名詞。
談完了基督教與佛教的狀況，我們看看一貫道發生了什麼事，居然會誕生出一位奇異人士，高呼「孝道才能生孩子」、「一個男同性戀者終其一生有1000個以上的伴侶」。事實上一貫道並沒有明確的反對同性戀，甚至在修行方面，一貫道還曾經超乎了社會價值進步一些。為什麼呢？
- 一貫道認為女生（坤道）先天帶有比較多苦痛，因此要嘛是輪迴即將修完的賢者，要嘛是罪孽較重的人類。因為有些仙佛下凡也常選擇女身降世，一貫道雖不明顯但還是偏重女權的。
- 一貫道認為現在是「白陽期」，天地即將毀滅。末劫前想渡化更多人得救，因此強調符合當代社會進行推廣。
- 這種重視女權、重視推廣之下，一貫道認為末世時兩佛菩薩降世渡人，被指派結為夫妻，鼓勵其他夫妻共同修行聽課。這種兼具神格與人格的化身結為夫妻、共同處理宗教事務，是其他宗教沒有出現的。還因此被國民黨早期認為佛堂內男女關係混亂，掛上邪教的名號，直到蔣經國時代才被解禁合法。
必須深刻了解一貫道的脈絡後，才能知道一貫道強調「一夫一妻」的本意，並不是強調男女性雙修，也不是強調一定要維護傳統價值結婚。而是說在末世時，為了推廣方便、救更多人，因此也能容許夫妻共同修行。大抵上宗教修行，給人的印象大多是禁慾、禁婚，並不能親近民眾（尤其有家庭或已婚的民眾）。唯有容許一夫一妻，才能在新興宗教崛起的晚清民初佔領一席之地。
若是理解這脈絡，就不難發現，一貫道甚至有可能歡迎同性戀伴侶求道，一同修行。回顧一貫道的主要經文《道之宗旨》以及其他神佛借竅扶鸞的訓文（一種經由宗教儀式讓神靈附身後寫出來的文章），皆沒有反對同性戀。
我認為張守一的言論有可能對「一夫一妻」的誤解，又或者是「保守思想」意識形態作祟。連宗教裡都沒有寫出來的東西，都可被腦補至此，還振振有詞，令人髮指。
然而不難理解的是，一貫道的淵源，近似中國宋代理學的宗教化後，參雜了許多各種宗教元素，頗似「儒教」。許多嚮往中華文化、傳統文化、封建制度下的人倫關係民眾，自然而然容易吸引而成為教徒（道親）。
我曾和基督教的網友聊過，一貫道最常讓人詬病的，莫過於使用哄騙的方法讓人求道（入教），然而這在過去並不常見，許多一貫道前輩在推廣時總是比較小心謹慎。是近年來教徒們無視上面的呼喊，拚命的想要「渡人」以求功德。近年來宗教團體的變質，親眼可見。
基督教的朋友則是從小就在基督教家庭，他在教會中，看到這些半路加入的信徒們雖然會是熱心的一群，但也常常是自我感覺良好、以自己方式解釋宗教的一群。宗教的期望填補效果，的確廣泛發生在各個宗教群體之間。
結語
比較三個宗教反同的態度、理由，我們會發現他們反同的原因，不全然都是宗教的教義指導，而有包含教徒本身的意念在裏頭。宗教有些未講明、未深入挖掘的空白部分，讓信徒們可在模糊地帶自由發揮，產生「宗教的期望填補效果」。他們意圖將宗教改造成他們想要的、期盼的那個樣態，讓他們感到自己的立論背後有超自然的權威撐腰。
這是基督教內部的問題嗎？佛教也有問題嗎？一貫道該負責嗎？
我想最大的問題還是出於人，宗教的本質就是人造、人營運、人修改。往往標新立異的言論會被當作異端邪說而被教團人員壓抑，然而一些看起來傳統、守舊、廣被人相信的價值觀卻在宗教的舞台有了發展空間。
一堆宗教串聯起來，阻擋多元成家、同性婚姻，本質上就是一種各方信徒抱持著舊時代舊觀念，不約而同的「期望保守」。對於社會制度變遷來講，這些反對改革的勢力，表面上是宗教與世人的衝突，私底下卻是舊價值與新價值的碰撞火花。
謝宇程一文認為教徒可從教團內部改革，然而我卻悲觀的認為，宗教的基本特性就會讓這種狀況不斷發生、防不慎防。也許批評謾罵信徒們，無助於讓信徒改變立場，但起碼能讓一些教徒噤聲，讓弱勢者好過一些。或許不傷害弱勢族群，才是高於溝通的主要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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